林稚水眼皮一跳,“她说了什么?”
“她当时痛哭,武皇为何要让女子也能入学。”
“嘶——”林稚水大为诧异,“她疯了吗?武皇当年是多么辛苦,力排众议才将那群腐儒压下去,办女学,提拔女子为官,她闹这么一出,岂不是把刀递给腐儒?”
现在可依旧有人不赞同女的入学堂和朝廷呢。
“她为什么会那么说?”
“因为穷。”
“???”
“我知道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陆嘉吉闭上眼,捏了捏鼻梁,“你知道咱们书院有个文堂吧?只要是文堂的人,在三年期满后,都是直招入朝廷,由六部先行挑人。文堂招人永远保持百人数量,然后,在三年间会不断进行考核,据闻大大小小的考核达到四五十次,一旦连续三次考核都是末十名,便会被逐出文堂,那师姐就是文堂的学子,前日刚考核失利,昨日又接到家里消息,说是家中房子年久失修,白日塌了,幸得人没事,只是家中父母及兄弟姐妹都没房子住了,希望她能寄些钱回去,然而,她前些时日才为了文堂考核,孤掷一注买了不少书籍,甚至借了同窗一吊青铜钱……”
“也难怪……”
有的时候就是突然间感觉承受不住压力,想要一了百了。每年高考结束都有不少令人唏嘘的跳楼情况,更别说倒霉催的孩子屋漏偏逢雨,家里急需一大笔钱,自己手头没钱不说,还因为自身不够优秀,被踢出了铁饭碗行列。
陆嘉吉叹气:“她那时候很明显情绪不对,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便说:如果武皇不支持女学,她只需要在家学一手缝缝补补,春耕秋收时下地帮忙,会一身农活,这样就能过好一辈子了,可因着她读书天分不错,打小家里就不许她下地,要她专心念书,全家勒紧裤腰带供她学习……”
“我回去后能做什么?”
林稚水赶到时,正听到那师姐崩溃地哭喊,“我什么也不会,我打小就只学过念书,不念书,我回去就是吃白食的,不懂下地,也没学过针线活,我以为我可以靠念书出人头地,可现在,什么都完了!”
周围人纷纷安慰她,更有人亲身站出来:“师姐你别慌,师弟不也是一样吗,你看我这双白白嫩嫩只能握笔的手,上一次春耕我想帮家里干活,还被嫌弃拖后腿了。”
然而,至关重要的钱财只要不解决,就没办法让她宽心。
“我写的故事并不有趣,根本卖不了几本。”那师姐抽泣:“我要是不念书,哪怕去给人当学徒,如今也能会个三两手活儿,足以补贴家用。”
陆嘉吉挠挠脸颊,小声道:“其实她说的不无道理——当然,我说的不是女子不该念书,毕竟换成男子来也是一样的情况。我说的是,对于不少人来说,念书实在是很大的负担。”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勤工俭学,一边赚钱一边学习,对于多数人来说,单单念书,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尤其现代好歹还有大量的活计需要人工,古时候的社会生产力可提供不了那么多工作岗位。
林稚水瞅了瞅,里面围着师姐安慰的人,几乎是衣着不怎么光鲜亮丽的,换句话说,世家子们基本不在这儿——除了个别心善的。
比如,楚续就在一旁,照例皱着他的眉头。
也除了听到出事后,急忙赶过来的先生们。
林稚水走了进去,“你好,让个位置?”
被他喊住的人不耐烦地回头:“干嘛……林稚水?!”
只这一声,大伙儿瞬间让开了一条路,够他畅通无阻到师姐面前。
对方抬起眼睛看他,桃腮缀泪。
林稚水蹲在她面前,慢吞吞地背书:“不幸福,斯无祸;不患得,斯无失。不求荣,斯无辱;不干誉,斯无毁。”
旁边,有人下意识小声念出注解:“不希求福运,就没有祸灾;不担心得到,就不会有丢失;不希冀荣显,就没有耻辱;不谋求美名,就不会有诋毁。”
另一人疑惑:“他背这个作甚?是让师姐不要对自己期望太高,这样就不会难过?”
“如果林兄是准备用这个来刺激师姐,那他就失败了。”
看师姐的样子,不仅没有被刺激得发愤图强,反而蔫成了一团。
林稚水问她:“你是不是准备就这样过下去,不争不抢,不喜不悲?”
师姐耷拉着脑袋,“不然呢,你能有什么办法?”
林稚水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摊开手掌,举到她面前,“九九表你会背吗,背出来,这五十两就是你的了。”
师姐立即气红了脸:“你是在羞辱我吗?九九表是数课基础,外舍第一堂数课必教的内容,你还问我会不会背!”
林稚水歪了歪头,“你不需要这五十两吗?五十两就是五十贯钱,一贯钱兑七百七十钱,便是三万八千八百五十青铜钱。”
师姐:“……”而在她家那边,一间房日租金是一百四十一文,她家里挤一挤,至少能住二百七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