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间,我听到他轻声道:“我赐给你的骏马,你总是骑着……我看了很欢喜,直到那一天,你骑着它……闯入正阳门犯上逼宫。”
他说完这句,这屋内许久都没有了声响。
直到他又道:“你教我的弓术,一直没有机会使给你看,你再看到时,也是那一日的正阳门前了……”
我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但是怎么也听不太分明。
我也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太子哥哥……此时在做什么呢?身子还撑得住么?已到婆利了吗?有没有想念我?
这一日我在睡梦中被谢明澜摇醒,一睁眼便见他十分紧张道:“你怎么了!”
我无言地看了他一眼,捂着肩胛艰难地翻了个身,闷闷道:“没事,今天是阴天而已。”
这密室位于地下,难免潮湿,如今又赶上阴天,我的旧伤本发作起来,甚是解闷儿。
谢明澜不似苏喻,苏喻算是对我的伤病最了解的人,每每我还没觉得怎样,他看云彩是要阴天下雨的形状了,就早早备下了药酒,又因为与我太相熟,故而我在床上打滚儿的丑态,也是无所谓被他看到的了。
但谢明澜是头一次见,他一副束手无策忧心忡忡的模样——帮不上忙倒也罢了,谁也不会指望天子伺候人,可他偏偏还不肯走,就往床沿一坐,拉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放,很是妨碍我打滚儿。
我抽了个空,擦着冷汗对他道:“陛下,国事为重……前朝定有许多要事等你裁夺……”
谢明澜眸子沉沉的,生硬道:“不须你多嘴。”
我原本口中虽未承认,但是心中已对他改观了几分,心想也许他并非平庸,多半还是有几分韬光养晦的用意在。
可是如今这么一看,我怎么觉得他竟有几分昏君的潜质。
我记得很久前,玉和曾经问过我一句话,“殿下大事若成,会是一位明君么?”
那时我对他道:“当然是,这天下没有人比我更能成为一代明君”。
玉和不解道:“此话何解?”
我道:“一个无牵无挂无欲无求,一心只想一统天下的君主,怎么能说不是一代明君呢?”
虽然未必是仁君,虽然定会被后世诟病穷兵黩武,但一世功过甚至都非彼时的我所在意之事。
这么想想,如今的谢明澜牵挂的未免可笑,恐非明君之像啊。
可能是腹诽了天子的不是,上天给我来了个现世现报,我忽觉胸腹处一痛,张口呕出一口血来。
我立马暗道:对不起,我不骂他了。
但是可能说晚了,我一连又呕出几口血,随后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这一昏应该昏了很久,因为当我隐约恢复神志的时候,觉得腹中饥饿如同火烧一般,四肢也使不上一丝力气。
昏昏沉沉间,我觉得自己好像枕在一人腿上。
那是一个女子的双腿,鼻间嗅到的也是属于女子的温婉清香。
我没来由的鼻尖一酸,想起了母妃。
我小时,倘若受了委屈,或是有什么不自在了,在外人面前总是不显的,可是一旦回到了母妃身边,便忍不住挨着她。
尽管我稍微大了一些后,就不会再对她诉说那些令我难过的事,但是只要她在我身边,什么样的伤口就都被舔舐平复了。
她已经离去很久了,以至于这种久违的感觉,我竟然有些陌生了。
许是身体上的脆弱带得情绪不稳,一念至此,我眼中迅速湿润了起来。
却听一个声音在我上方响了起来,这声音清脆悦耳,语气却是难以形容的暴躁,这人道:“以前阴天下雨他尚且都要遭罪,这里又阴又潮,哪里是他住得的?!你为何要把我家殿下关在这里糟践!”
我怔了怔,心道:绿雪?!
谢明澜的声音传了过来,似在强行按压着怒气道:“朕叫你来是看护他!不是叫你对朕指手画脚!”
绿雪泼辣的性子看样子没改几分,毫不示弱地与他唇枪舌剑起来。
谢明澜几次被她抢了白,体验了一番当年我的感受,终于怒道:“你再敢胡说一句,朕就把你轰出去,让你再也见不到他!”
我的绿雪一向机灵识时务,前一瞬她还在与谢明澜叠着语句对骂,待谢明澜把这句吼出来,她的话头瞬间转了个弯,立时摸着我的脸怜惜道:“殿下你瘦了,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啊……”说着低低抽泣了起来。
好不容易装睡到谢明澜走后,我悄悄对绿雪道:“你比我厉害,我都不敢这样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