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东方楚一脸莫名。“那个幼童是他从前小情人的转世,刚从下界扛回来,怎地就一股死气了?”
翼侯爷望向东方楚的眼神简直恨铁不成钢。他拧眉咬牙道:“你们真当这三十三天是六道都可随意出入的地方吗?!昔日下界生灵若想上天,只有两条路走,要么飞升至南天门经人接引,拿到正式牒书;要么就只能辛辛苦苦沿着天柱一路往上攀爬,快则三五十年,慢则几百年,或可有一线生机。如今你们轻易从下界掳了一个凡人,就指望他能如我等这般,餐风饮露吗?”
“那也不至于死……”东方楚话还没说完,猛然醒悟过来。“是了!那幼童自飞升至高空后便再没说过话,别是给小苏那不知轻重的家伙给折腾死了吧?”
“快带我去看看!”翼侯爷拽着东方楚的衣袖,两人火烧火燎地离了凤宫,追着苏文羡的身影便去了东侧偏殿。
凤宫左右两侧都各有偏殿,东侧尚有百余座殿宇,于白云深处连绵起伏。雪鹰居住在右侧第一间,门朝两边大敞,门内苏文羡一把将人掼在床上,手掌按在幼童后心就要灌输灵气。
翼侯爷匆匆赶来,一脚跨入门槛就口中急喝道:“快停下!小苏你快住手!”
苏文羡一脚踩在床榻边缘,一手按在幼童后背,闻言皱眉抬头不悦道:“你们来作甚?”
“快!快给我看看!”翼侯爷来不及理他,大步绕到床前,二指伸到幼童鼻下,探了下鼻息。随即跌足叹息道:“完了!人早就没气儿了!小苏你,你犯下大错了!”
苏文羡不甚相信,也以手探那幼童鼻息,皱眉道:“许是闭了气儿,待我输入灵气就好了!”
“糊涂!”翼侯爷气的脸色苍白,颌下胡须都在抖。“小苏你糊涂啊!这是个凡人,就算与你有过前缘因果,在下界也早已清算干净。如今你强行造下杀孽,怕是连这天宫都容不下你了!”
“……怎会这样?”东方楚仓惶赶至,茫然地插言道:“难道不能救活了吗?竟然,当真死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地如此糊涂?!”翼侯爷焦虑地在床前踱了几步,倏然抬起头。“快!火速报给帝尊,请他速裁!”
*
南广和与叶慕辰站在下界南赡部洲的皇陵前,突然就接到了来自翼侯爷传来的一只寸许长小纸鹤。纸鹤长喙微启,口吐人言。“帝尊,雪鹰不懂事,自凡间带来一个幼童。但是凡人躯无法穿过天门,如今已是死了。这桩因果该如何了结?”
叶慕辰率先挑眉,松开一直紧抱南广和的手,沉吟道:“殿下,按凤启律法,擅自与凡人结下因果的,是为孽缘。按律当贬谪下界,为那人解开因果后,又得三百年,才能重回天宫。”
南广和扶额叹息道:“不,这不是重点!”他扬起脸,望向叶慕辰。“这才是新纪元刚开启,雪鹰倘若因此犯罪下界,他那一族的人却要归谁?三十三天巡游的职司又要归谁管?”
“总有人接手。”叶慕辰安慰他。“殿下,这是雪鹰的因果,你我都插不得手。”
“孤是怕……”南广和顿住,正色道:“尔等所修的极情道,极难成神。孤怕你们过早陨落。”
叶慕辰垂下眼皮,笑了一声。“那也是我们心甘情愿。”
荒山中草木声纷纷。
叶慕辰用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南广和,道:“殿下,你生而为神,此方天地万物皆奉你为父。你怕是从不明白,何谓心甘情愿。”
南广和语塞。
于是叶慕辰又笑笑,低声道:“臣告诉你,所谓心甘情愿,就是为了心中所求的那一个人、那一条道,即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从不觉得悔。殿下,你放雪鹰下界吧,他会感激你的。”
虽然没有心,可是于那一刻,南广和立在荒山陵寝前,感觉到了久违的窒息。
*
那道敕令雪鹰族首领苏文羡下界赎罪的凤帝诏令,到底还是颁下去了。
苏文羡双手捧着那道金光闪耀的诏令,自凤宫中站起身,狭长眉眼中一片盈盈笑意。“谢帝尊成全!”
南广和高坐在金边宽椅中,垂下眼眸,良久,叹息了一声。“你去吧!”
众鸟族将军纷纷走出宫门送他。
于凤宫外,苏文羡叫人剥了衣裳,只穿着雪白衫裤,头上的冠带也除了,墨色长发纷纷扬扬在风中吹散。他立在白玉阶梯下,仰面朝众人道:“从此后山长水远,各位保重!小爷我先下去了!”
“呸呸呸!这话说的,老子可不学你,再不会下界陪你!”鹞鹰啐了一口,双手拢在袖中,带笑骂了一句。嘴巴张扬地咧开,一贯圆亮的琥珀色眼眸中却透满伤感。
“小苏你且安心地下界,今后哥哥我若得了空,就下去替你帮衬一二!”许是出于在下界时曾一道战死过的交情,东方楚的话语就好听了许多。他甚至妥帖地替苏文羡安排了许多琐事,趁着这最后一面,仔细说与他知晓。
翼侯爷并不打断他们,只在众人话语都说完了以后,咳嗽两声,正色叮嘱苏文羡。“那是个凡人!无论他转生后成了啥子,你可别再莽撞行事了!找个机缘引他入道,慢慢儿地教,今后带他一起飞升回南天门,也就算全了你们一场情谊。”
“各位大哥教导的是!”苏文羡依然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此番下界是去受罚,反倒高兴的像是要去骑着高头大马迎亲。“倘若我与他在下界成亲,拜堂那日,必定朝天祭洒三杯水酒,给各位哥哥们报声喜讯!”
“去吧去吧!别误了时辰!”众人撵他。
在众人身后,凤宫前的穿堂风哗啦啦吹开遮挡在南广和额前的十二珠冕旒。他坐在宽大的金色椅子中,再瞧不出丝毫下界为凡人时的柔美,反倒肃肃然,身边百步无人烟。
叶慕辰缓步走上玉墀,立在他身后,俯首自后抱住他,道:“殿下,他心甘情愿。”
“吾不懂得你,亦无法懂得何谓极情。”南广和的声音孤零零回荡于凤宫大殿,落地皆有珠玉相击声。“陵光,你可会怨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