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夏莉叹息,“要是埃玛还活着,说不定——”
就在这时,门开了。昆尼西穿着黑色大衣,带进来一股冷气。他似乎喝了点酒,走路有些摇晃。“——你们在看什么?”
“我找到了一本相册。”夏莉说,“我想带来——”
昆尼西的视线晃了晃,聚焦在迈克尔手里的那张结婚照上。他本来没什么表情,突然一下就勃然大怒,“费恩斯!”他冲上去抓住迈克尔的手腕,夺过照片,“你、你怎么敢!”
第32章-迈克尔气疯了——对,他觉得自己
迈克尔气疯了——对,他觉得自己可以用得上这个形容。昆尼西用力推了他一把,不停用夹着英语的德语辱骂他。“你他妈冷静点儿!”迈克尔一边躲一边冲弗兰茨打手势,“你他妈别吓着夏莉!”
“你还敢提夏莉!”昆尼西大叫,“你这个——”
他喝了酒,大概还没喝很醉,所以那个“强奸犯”被咽了回去。当然啦,他肯定不是为了给迈克尔留些脸面,而是为了自己,“住在房子里的美国佬是个强奸犯,而且强奸的正是我。”听起来简直是恐怖小说里的桥段。
“卡尔!”夏莉尖叫,扑过来试图抱住哥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出去!”昆尼西甩开夏莉的手,“立刻,马上!”
弗兰茨揽着哭泣的夏莉离开了,关上了大门。三,二,一,就像扣动了扳机,昆尼西和迈克尔扭打成一团,嘴里骂骂咧咧,“费恩斯,你这个混蛋、流氓……恶心人的下三滥……”
“我是恶心人的下三滥,那你就别晚上爬我的床。”迈克尔回敬,“是你自己主动问我要不要干你的吧,被我强奸上瘾了吗——”
话音未落,一个玻璃瓶在迈克尔头上炸开了。迈克尔拿这只玻璃瓶当花瓶用,这时那朵塑料假玫瑰可怜巴巴地躺在一滩水中。迈克尔抹了把脸,完美,流血了,好在没伤到眼睛。昆尼西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似乎被玻璃炸裂的巨响震惊了。
“我是个强奸犯,是啊,我承认。你要我怎么补偿你?”肾上腺素,肾上腺素,迈克尔想起来了,幸亏不是战争时期,他没有鲁格,也没配备汤姆逊“哒哒哒”。换做五年前,在肾上腺素的激励下,他绝对要先一枪崩了昆尼西,再冲自己太阳穴来一下。“杀了我?揍我?怎么才能让您高兴起来,昆尼西老爷?当您的奴才吗?给您跪下?要不您来干我一次?二十三次?这样够公平吗?”
昆尼西呆呆地看着他,手里捏着那张结婚照。埃玛,哈哈,埃玛。血流进嘴里,热乎乎的咸味儿。迈克尔在战场上都没叫炮火打破过脑袋,没想到战争结束五年了,他竟然在一栋温暖客厅的房子里品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几秒钟后,昆尼西像上了发条的玩偶,机械地朝他挪动,迈克尔推开他,把流进嘴里的血吐出来,“去你的!”说完,他拿起挂在门口的大衣,换好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迈克尔先去医院包扎了头部的伤口,就一个小口子。医生用镊子寻找玻璃渣,用药水冲洗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然后他漫无目的地满街乱逛,来慕尼黑之后,他还没怎么逛过那些广场和大街。街道两边搭满了脚手架,阳光毫无生气。迈克尔突然特别想吃炸鸡和薯条,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是个美国人,真不知道他怎么能靠香肠活下来。
这个失败的礼拜六,迈克尔还跟几个小青年打了一架。他随便找了个酒吧喝酒,德国人真他妈喜欢酒精,在这点上,德国和俄罗斯几乎没有区别。迈克尔才不管医生的叮嘱,点了大杯啤酒。慕尼黑有个什么“十月节”,人们聚在一起喝啤酒,吵吵闹闹。迈克尔生着闷气喝酒,很快就喝醉了。
因为什么和人打架,迈克尔想不起来。也许是他的口音泄露了他的身份,一个可恶的美国佬,大摇大摆地在德国横行霸道,一条骆驼烟就能换一千五百马克。“你也是来发财的吗?”他记得有个年轻人大叫,“现在可不是1947年了!”
去你妈的,迈克尔躺在旅店的硬板床上。脑袋、胳膊、背,到处隐隐作痛。“你是个不受欢迎的家伙,”迈克尔泄气地自言自语,“强奸犯,垃圾,下三滥——”
礼拜天,迈克尔睡了一整天。礼拜一他去上班,把弗兰茨先生和小汉斯吓了一大跳。汉斯是个十八岁的小男孩,满头稻草似的黄头发。迈克尔解释说他喝醉了跟人打架,不碍事。
“您真的不需要回家休息吗?”
“没事,没事,行啦,去干活儿吧。”
迈克尔在旅店住了四天。头上的绷带换过两回,他下定决心,找房子从昆尼西那搬走。这样零零碎碎的折磨,他可受不了。结果到了礼拜四中午,迈克尔正看着图纸啃汉堡的时候,小汉斯说,外面有个“湖畔仙女似的”姑娘。
夏莉裹着一条大围巾,戴着精致的帽子,“迈克,”她惊疑不定地打量迈克尔头上的绷带,“你还好吗?”
“我喝醉了,跟人打了一架。”迈克尔拉出一张椅子,用纸擦干净,“请坐,让我找个干净杯子——茶还是咖啡?”
夏莉抱着咖啡的姿势与她哥哥一模一样,“迈克,你不回去住了吗?我听说你好几天没回家了,所以……”
“我只是租住在那里,那不是我家。”迈克尔硬邦邦地说,同时唾弃自己干嘛对一个小姑娘这样讲话,于是放缓语气,尽可能温柔地说,“我的意思是,抱歉,夏莉,我可能不该租你哥哥的房子,这让他不高兴。”
“我以为卡尔戒酒了。”夏莉低声说,“对不起,迈克,我替他向你道歉……原谅他吧,他平时不这样。”
“我建议你带他去看看医生。”迈克尔偷偷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手指,“他得了‘退伍士兵综合症’,我有个朋友也有这毛病,天天喝酒,喝完了就大吵大闹,跟他老婆打架……打家里的狗,是的,他甚至殴打那条倒霉的老狗。”
“我求过他很多次了,迈克,”夏莉咬住嘴唇,难堪地红了脸,“他不会去看医生的。我们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战争结束前离开,她没能活着等到哥哥回来。卡尔不光是因为埃玛的事,他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变了……埃玛的死只是加剧了他的……症状。他夜里不敢睡觉,整夜整夜睁着眼睛。他最开始喝酒,就是为了喝醉之后能睡一会儿……有些人说战俘营非常可怕,比地狱还可怕。我认识的一位军官自杀了。有天晚上,我发现卡尔爬到阳台上,喝得醉醺醺的。弗利把他拖回来,他就疯了似的打弗利……还有一次,他坐在那,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女孩害怕地颤抖着,“他用刀胡乱戳自己。”
“你来的这一个月,是卡尔这五年里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我感受得到,我是他的亲妹妹。”夏莉恳求道,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您回去看看他吧,我付给您报酬,可以吗?他拒绝回老房子,也不愿让我搬去他家。我实在没办法了,迈克,您是他唯一的朋友。原谅他吧,迈克,求你了。”
第33章-迈克在这天下午提前一小时下班,
迈克在这天下午提前一小时下班,去昆尼西的房子收拾东西。他已经想清楚了:昆尼西本来一年多前停止酗酒,重新沉湎酒精,肯定是受到刺激。而刺激的源头,不用想,正是他自己。“我他妈就不该来。”迈克尔叼着烟叹气,奥利弗说的没错,他绝对脑子里哪根筋抽搐了,才放着美国的逍遥日子不过,跑到废墟中挣扎的德国,“尽是胡折腾”。
他写了一张纸条,取出两百马克现金。“尊敬的冯?昆尼西先生,”纸条这样写道,“我没计算过金额,但这些钱应该够了。我将行李搬走,从此以后不会再与您见面。祝您身体健康!您真诚的,迈克尔?费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