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还是七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说不定真就信了程默的鬼话。确实,对于涉世未深、经济仍未独立的学生而言,任你再狂再野也不敢跟家里叫板。一旦断粮,你就做好准备睡大街去吧。
但程默平时抠抠索索的,没少攒钱,奖学金又连年地拿,哪怕离了家人的支助也能滋润地过上一段日子,更别提他成绩优异,闲时还能接点给小屁孩家教的活,怎么想怎么硬气。
所以怕出柜什么的简直瞎唧吧胡扯。
“……其实不是。”果然,程默老老实实地否认了,而且在明知道应旸给他挖坑的情况下,依然照直跳了下去。情势霎时转变过来,轮到他处于下风了,“是别的原因。”
说完,他又兀自沉默了许久。
应旸并不着急,左右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眼瞅着快上岸了,他要沉住气才不至于被呛回水底。
把杯子放到宽阔的大理石茶几上,程默顿了顿,又想把它拿回手里。
应旸猜测他大概是想找点慰藉,偏头一看,准备给他塞个抱枕,然而转念一想又发觉他爱拿那个打人,最后只得随手一拎,把蛋蛋放到他身上。
总不能抄着蛋蛋挠他。
“吆。”蛋蛋睡得正香,冷不防被人揪了起来,本想发脾气,结果看见自己到了程默怀里,顿时软软地叫了一声,踩了几下奶就调整姿势乖乖趴好。
它喜欢应旸和程默凑在一起说话时的氛围,即使莫名换了个环境也觉得安心。
看着不多时又陷入熟睡的蛋蛋,程默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眼皮不得已跟着逐渐变沉,木着脸对应旸说:“我有点困了。”
千等万等,结果就等来这么一句。
应旸可不是吃素的,怎么能任他如此撒野:“你可以去睡那个房间。”
那个满是狼藉,充满暧昧痕迹的房间。
这是要在精神上虐待他。程默霎时清醒过来,不甘而委屈地摁了摁太阳穴,轻舒一口气。
如应旸所愿,他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只能投降。
“我当年……之所以要走,”程默不自觉搂紧蛋蛋,从它身上汲取着松茸的暖意,与此同时,视线落在应旸脸上,好让他知道自己这回再也不说假话,“是因为高二那年暑假,我妈去世,我爸有了外遇。”
意外地,他没有磕巴。
他把情绪抽离了出来,飘在有如行尸走肉的躯体旁冷眼旁观,除了提及妈妈时语气有些发颤,其余时候都冷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和你无关。”他甚至还有多余的精力同情应旸。等了这么多年,却只得来这么一句意外且荒谬的解释,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悲哀的。因此程默诚挚地再次认错,“你很好,但让你承担这个后果,我很抱歉。”
应旸沉默地看着他,显然还在消化这个来之不易的所谓真相。
过了一会儿,猜出他接下来大概想问什么,程默继续补充:“倘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择。”有些人,有些事是注定要被牺牲的,“因为我接受不了,对不起。”
包括他自己的感情。
应旸问:“那现在呢。”
程默闭了闭眼,手臂勒进蛋蛋的皮肉里:“我在试着接受。”
应旸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自己可能出轨的表征,因为他至今深受其害,所以格外看重伴侣的忠诚。
——不过一般人估计也是看重这个的。
他虽然自认没什么好,但这一点却是能够保证。
“那啥,我没有乱来。”作为交换,应旸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小杨算是我的同事,他和他家那口子吵架,所以过来我这儿布了个局。你知道,我喜欢比自己小的,他今年都28了。我连他的手都没碰过。”
倒是不得已让他抱了一下,但两个大老爷们儿……抱一下应该不算什么大事,而且他们对彼此都没有那种心思,铁纯。
“……嗯。”他的语气让程默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嘴角扯了一下,很快又悲戚地收敛起来。
其实过了初时的惊愕,程默冷静下来就发现其中可能确实存在误会。假如应旸委实这样不堪,那自己真是白喜欢他这么多年了。
他只是随波逐流地让应旸推了一把,借由这个机会把憋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说出来罢了。
说出来,大家都舒服。
之后又是长久的静默。
程默不觉昏昏沉沉地打了个盹,头脑沉重地点醒以后留意到墙上钟表的时间,已经是深夜四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