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断鸢从不曾嘲讽他矫情,也没有责备他软弱,甚至总是耐心的,想方设法的,在回身冲他伸出手来。
不该瞒着他就像瞒着一切无关紧要的外人,梁断鸢是……不一样的。
不然,万一哪天,他寒了心,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易持心里一紧,咬着下唇的牙齿松了劲,话音像是赶出来的,“挨打很疼。”
“戴着眼镜挨打。”安易持等梁断鸢看过来,才伸手按了按睛明穴,笑了笑说,“鼻托戳到眼睛,会很疼。所以还是不戴比较好吧,反正也没什么人会和我打招呼,看不看得清都无所谓。”
“这样啊。”梁断鸢看着他的神色,微微一愣,开了床头暖黄的阅读灯,他拉好窗帘坐回床边,伸长手拍拍安易持的脑袋,“那不戴了,过马路赶公车都要小心,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帮你。”
他很快收回手,往被窝里躺进去,安易持眼睫颤了颤,看到翻身的瞬间,宽大睡裤之下,那双青紫膝盖的定帧。
画面一段一段地倒退,安易持忽然就想起,早先梁断鸢是跪着的,在那池涌动的温水里,自始至终。
“嗯。”在房间暗下去的时候,安易持开了口,“梁断鸢,我以后,可以喊你的名字么?”
梁断鸢应了一声,嗓音低沉缓和,于是安易持接着在说,“在路上分不清谁是谁,但我认得到你。”
“你……走路的姿势很特别。”
这话像是在哪儿听过,梁断鸢心头第一个反应是有些怔愣,继而漏进记不清的酸软。
特别?……特别。走路的姿势,交叉摆动的手臂,膝盖褶皱的裤料,褪色静默的人潮,以及,发着光的唯一的笑脸。
原来在安易持的眼里,自己,也是万千人潮中非同寻常的身影。
霓虹坠落,烟火升起,像迎面撞上了暴雨前的大风,头发凌乱狂舞,衣襟鼓动翻飞,20岁的梁断鸢于风暴中心觉得窒息。
曾经遭人表白却毫无波动的他,屡次置身大龄男青年急于脱单的哀嚎无动于衷的他,总被戏言说是不仅错过早恋,而且很大概率只能去赶一赶黄昏恋的他,在这一天的晚上,迟来许久的,怦然心动。
月影沉醉,天光徘徊,朝阳是打东边水面上忽悠忽悠浮起来的,好似也吃了好一顿陈酒。
唐宵征被陈琛枕边的闹铃吵醒,不大情愿地翻身下去,睁开一只眼看床上人早就蜷进了床脚,索性一把拍哑了唱的正欢的一首《童年收》。
“起来吃早餐。”他站在床边缓一缓,拍拍陈琛却也再不管他的动静,转身拉过窗帘,打开窗户,顺手还调了中央一台的电视剧调高音量,自己先进了卫生间洗漱。
等他神清气爽了出来望一眼,果不其然,陈琛缩进被子里团了个完美的圆,依旧在睡。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唐宵征叹着气看着他许久。
终于掀了一床薄被,伸手进去抓一把,准确拎出陈琛不使力的腕子,稍稍使劲拽着人迷迷糊糊坐起,“是谁说不能浪费早餐券非要八点起的,闹钟专程给我定的,是不是?”
他是习惯了,也是气糊涂了,以至于陈琛睁眼全是清明,开口一句话就噎的他措手不及,偃旗息鼓,“嘿,不是不理我了么?你倒是坚持呀!”
第三十七章——甜橙味的诡计
陈琛整夜未曾开过口,此时咋然亮嗓,纵然眼里尽是狡黠,声音却还是哑的。
他抿了抿唇,好似对自己日渐衰老的声线不甚满意,眼看唐宵征虽然面色没怎么大变,但眉间拧着,显是窝火,不敢再戏弄了,见好就收打了个哈哈,“唐妈妈早,你看外边儿天色真好嘿,出太阳呢!”
“你看,你看看嘛……”把露着八颗牙齿的标准假笑挂上脸,趁唐宵征顺着转头看向窗外,陈琛贴着墙边儿溜进了厕所,啪一声干脆利落阖上门扇,“就等我十分钟,马上出来!”
单薄的一张空心木板门,挡不住水流哗啦啦的声响,自然也挡不住陈琛断续哼唱的悠扬小调。
唐宵征在床尾坐下,望向窗外的视线始终没有收回,他好似在出神,却又记得调小了电视机的音量。
他指尖敲打着尚带余温的一床被褥,无声和上了节拍,脑子里混沌乱了片刻,终于给走调的歌声安上了姓名——《明天会更好》,那是小学时候午间放课的广播曲。
明天,会更好吗?
他勾着嘴角,笑了一声,想起这问题自己是问过陈琛的。
“会啊,为什么不会?”那片耀目的夕阳之中,这人想也没想,松口放了奶茶的吸管,腮帮鼓鼓囊囊,“今天撒下去的种子,会在许多许多个明天以后结出果实。明天,就是一个又一个收获的日子。”
“成绩,友谊,爱情,还有钱,不都是这样的么?”他眼看穿梭的人潮,把奶茶塞到唐宵征手里,“以前我从来也没有每月这么大额的零花钱,更不能理直气壮的进网吧,但现在我就可以了。过去得不到的东西,未来能握在手里,过去进不去的门槛,未来能迈步涉足。明天,还不够好么?”
笃定的光芒自他眼底亮起,唐宵征转了转手里的奶茶杯,低头看淡粉的液体晃动着擦出一层泡沫,“要是,想要的那样东西……”
他说着,又看向陈琛的侧脸,“即使努力也还是得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