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陈郁起床,推门而出,他见到雾蒙蒙的天,南溪的春日多雨雾,令陈郁惬意,而身处雾气笼罩的书屋,颇有种虚幻之感。陈郁在雾里看景,走到院中,站在银杏树下,他抚摸树身,感慨它的高大,他靠着树干坐下,舒服地闭上眼,感应水汽渗透肌肤。
他此时内心萌生一份依恋之情,不知是对这书屋,是对这棵树,还是对那在微风中漂浮的细小水粒。他昏沉沉欲睡去,迷糊间,似乎有人在挨近他,气息吹拂在他脸上,甚至唇角能感触到一股温热气息,而鼻子嗅到了熟悉的宫香气味,那人贴得如此之近,几乎要碰触到他的嘴唇。陈郁闭着眼睛,他觉得自己在做梦,而梦中这个自己不应该睁开眼,他得装睡着了。
他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笑声,那笑声悦耳,带着淡淡谑意,也听到一句轻语: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阿剩?!
陈郁连忙睁开眼睛,四周只有自己一人,然而适才,赵由晟在身边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陈郁伸出手指碰触自己的唇,双唇柔软湿润,他望着雾气弥漫的书屋,一时恍惚,仿佛见到了他和赵由晟穿行在书屋的身影,仿佛他真得和赵由晟在这里相伴过。
他不知道,他“看见”的正是前世的他们。
午时,陈郁跟随父兄离开了南溪,他们匆匆来,匆匆离去,本就是为了扫墓。陈家老宅也好,书屋里的那棵银杏树也罢,在陈郁离开时,都似被绘入了脑中,历历在目。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所以在前世,你这个直男差点趁人睡着偷香是吧?
赵由晟陷入思考……
第30章
赵由晟的祖父赵汝真葬在广州,而没有千里迢迢运棺去位于京城的家族墓地埋葬,属于较特殊的情况。赵汝真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不循陈腐规则,不受俗世约束,由晟小时候得他照顾,深得祖父喜爱,也许因此在性情和趣好方面近似祖父。
清明,赵父带上家小,从泉州港搭船前往广州。
海船扬帆出行,赵由晟站在船头,看着海浪翻腾的汪洋,追忆前尘往事来。赵由晟对于前世的种种事,他不是样样记得清晰,他对于陈郁死亡后到自己重生之前的事,就如坠雾中,他后来遭遇了什么,他又是因何重生回少年时,他毫无印象。
夜晚,赵由晟卧在船艉舒适的床上,窗外能看到稀廖的星,他仰望海上夜空,身下随波摇晃,他没有入眠,他想着陈郁。
海船随波行进,海面上是茫无边际的夜,此刻他离陈郁很近,也很远。
从广州扫墓回来,船泊在泉州港,赵由晟和母亲、弟弟辞行,直接跟随父亲去往宁县,紧接着,他返回溪花书院就读。
每日,赵由晟出入山林锻炼身体,练剑,待斋舍里读书,他的日子充实。
细雨绵绵的春日在不觉中过去,炎热的夏日到来,时不时有名流,官员前来拜访三溪先生,先生授课的时间短了,学生的生活悠哉起来。
茶溪畔的草亭,草顶年久朽败,赵由晟亲自上阵,拿镰刀割草,搭梯修葺,让它完好如新。草亭成为他消暑的地方,他常在草亭读书,歇息,因是他修葺的亭子,别的书生也不会占他地盘。
午后,钱伍送来当月的生活费和所需物品,赵由晟将一封信交予他,钱伍把信揣怀里,看也没看信封,笑说:“郎君又给陈家的小员外写信了。”
赵由晟不认为他写得勤,在他看来信件往来并不频繁,差不多一月才有一封,基本都是由钱伍携带。
淡然看视一眼钱伍,赵由晟问:“我父几时出兵剿戴云寨的盗寇?”
“小的听明公说,要等从州里调些兵马来。”
“几时能调来?”
“小的听风声,就在这几天内,不出五天。”
“行,我知了。”
钱伍离去,草亭很快只剩赵由晟一人。
宁县山林绵延成片,常有盗贼蹿入山中躲匿,自老赵上任后,盗贼但凡露头,总会被缉拿,不曾给地方造成的危害。这帮黛云寨山贼,纯粹是从江南东路流窜而来,贼首是洪州人。贼寇被洪州官兵撵赶,贼部南下,藏身于宁县的山地,结寨黛云山。
盘踞山中的贼寇,常下山侵扰百姓,为害一方。
溪畔白芦苇成片,风吹过,齐齐摇动,风也泛起安澜溪水,皱出涟漪,赵由晟搁下书,背手而立,望着远山。
前世,老赵正是因为这次剿寇的功劳,得到擢升,也正因为这场剿寇行动,展露他的军事才能,才会在三年后临危受命,镇守福州。当了五十多天的福州知州,尽职尽守,披甲战死。
如果老爹没有这次的战功,得不到擢拔,宁县知县的任期满,给派去别的县继续当他的小知县,他也许不会死,而母亲也不会因此而身陨。
赵由晟要愿意,自然可以破坏这次剿寇行动,事实上他来宁县前,还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两日后的清早,雨露沾叶,滴落在赵由晟眉梢,他走神了,听到三溪先生在唤他,抬起头,身处天地课堂中。山涧潺潺,一众同学正襟危坐,三溪先生居于其中,他脸上无怒无恼,用平缓的语气说:“由晟,适才唤你可听见?”
“学生听见了。”由晟离座,身子前倾,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