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揉着手的时候,手机忽然亮了,是江倚槐来的讯息。
【小江】下雪了。
【望月】嗯。
【小江】你怎么不激动。
【望月】进商场之前就看见了。
【小江】好吧。
【小江】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那会,我说我们要一起看雪。
陆月浓当然记得,那个雪后初晴的年末,他们曾有过一个更像是信口说出的许诺,说要一起看雪。
没想到的是,江倚槐还能记得,就像他也记得一样。
【望月】你猜。
【小江】每回你这么说,都是记得的。
【小江】今年说不定有机会了。
地铁来了,陆月浓提起东西走进去,一个“嗯”字转着圈圈,因信号阻隔发不出了,他便收起手机,不在意这个迟到的回复会在何时发出。
陆月浓不仅记得那个雪天,还记得更多的东西。他们分开在07年的夏末,但梦想中那样遥不可及的一场雪,竟作弄人似的,在08年的最初如约而至。
那日,陆月浓坐在新的学校新的班级里,静静地看纯白降落人间,耳边时学生们讨论会不会提前放假的愉快声音。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来到平城,无声无息地和江倚槐待在一座城市里,却再没遇到过那样大的雪。
但回忆一转,他又想到,他是遇过大雪的,不在平城,也不在国内。
留学时,有一年冬天,陆月浓在吕教授的邀请下,飞抵美国去寻他的妻儿跨年,他飞得早几天,不好意思提前去,刚好读本科时结识的经院学弟潘楷向他发出邀请,陆月浓便坐着车,前往了康涅狄格州。
彼时,校园里的雪如同干碎的白色尘埃,飞卷在空中,潘楷刚请他吃完贵得令人发指的麻辣烫,两人各自拎了一罐啤酒,在凛冽如刀刃的风里前行,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两串脚印,有种别样的爽快。
潘楷的室友是个黑人,这晚恰好不在,参加他姐姐的单身派对去了,因而潘楷便把陆月浓带回宿舍。一路上潘楷冒着吃雪的风险,跟他叨校园趣事,比如他前些天遇到传教士时,婉拒说只想安心考试,传教士姐姐就心领神会地牵着他的手,诚挚地说:那我们来一起为你的好成绩向上帝祈祷吧。再比如说同来留学的某某某向认识了一天的女孩提出约炮,被人果断拉黑还挂上了朋友圈,“大红大紫”了一回,当然,是气的。潘楷是个人精,各方消息通达,而陆月浓不曾留意自己身边是否也有这样的奇闻异事,只能安安静静地听。
那晚,积雪深得能把半条腿陷进去,陆月浓坐在宿舍窗口,刷到一条江倚槐正在参加某个活动的微博,照片里,江倚槐笑得很灿烂,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凡间。陆月浓大约是喝得有一点点醉,笑着摸了摸那张屏幕里的脸,而后抬起眸子,看窗外狂风吹开大雪,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喝了下去。
陆月浓从地铁里走出来,天色已有些暗了,但天际那头,不知为何能渗出暮色。
薄红色的日光碎在远处的雪地上,像牛奶味的绵绵冰,浇了一层适当稀释过的低糖草莓酱。
陆月浓因这个联想,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的确是想吃草莓冰,但天气太冷了,只好作罢,便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紧了紧围巾,在风雪里走。
回到家时,江倚槐也已到了,但大约是回来不久,院里的脚印还没被新雪填上。陆月浓顺着踩过去,看见江倚槐给他掩着门。
陆月浓推门而入,暖气蒸上来,便不觉得冷了,他一圈圈把围巾从脖子上绕下来,挂好,走进去。
江倚槐听见动静,立刻从沙发上起来,接过陆月浓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又退回来给他呵气,把红掉的手暖回正常。
被吹得有点发痒,陆月浓笑着说:“好了,热起来了。你去忙吧,我喂鱼。”
“又喂鱼。”江倚槐摊摊手,“好吧,你喂。我去和锅碗瓢盆打交道。”
未久,厨房里传来水声和钝而快的刀声。
鱼兄鱼弟饿了一天,嗷嗷待哺,在水中上蹿下跳,陆月浓撒了两次粮,喂好鱼,坐到沙发上,休息一会后,拿手机刷天气预报。
可惜的是,陆月浓发现这场雪虽大,却只下到明天早上。到时马路上用了融雪剂,再一沐日光,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没了。
他忽然便觉得可惜,轻轻道:“雪明天就停了。”
“也够了,”江倚槐恰好在这时出来拿塑料袋里的酱油,听到了,说,“你就当这场雪是给我回来接风洗尘嘛。”
陆月浓没脾气地抱不平:“全浇我身上了,给你接风洗尘么?”
江倚槐胡言乱语地溜进厨房:“我的就是你的,客气什么!”
没等陆月浓说什么,他又接道:“等会吃完饭我们就去看雪,不怕明天没了。”
这雪来得太巧,让人愿意去相信是一种“补偿”。厨房里的声音又接连不断地传来,陆月浓微微笑着,透过窗去看庭院中的雪。雪被灯火一照,显出暖色来,落得不那么冷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