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人生,”江倚槐故弄玄虚地说,他接过其中一杯,喝了口:“这不是还没到饭点嘛。”
娄畅站了会,以为江倚槐在自闭,他不愿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握住水杯的手指动了动:“我其实挺好奇的。”
江倚槐:“好奇什么?”
“按照大流来说,你是天赋型演员,这点我承认,试镜时我就是被这一点打动,才选了你,”娄畅分析道,“但有些事不得不承认,天赋有时候也有限制,比如说今天的戏,老实说,我没想到它会困住你。”
冯融终于等到了逃脱的机会。这一次,送饭的不再是好几个村里的壮汉,而换成了牙尖嘴利的方婆子,他故意手抖摔了碗,方婆子便骂骂咧咧的,作势要打他。冯融顺理成章地把她掼倒,头也不回地跑了。
冯融在村边的林子里藏了许久,直到黄昏,才继续往城市里跑。但运气这种东西,他或许天生缺乏,没跑多远,就在城郊的公路边上遇见了开车回来的村长刘老翁。
刘老翁没有带他回去,他叹了口气:“我送你一程。”
在刘老翁的车上,冯融换了一身老气却干净的衣服,刘老翁给了他一些钱,说是够他在城里过四五天。
他们说了许多话,天南海北,又都无关紧要。临别时,冯融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与这个村长相识十多年,看惯了他的无能和冷漠,此刻却做梦般地接受他的馈赠。
冯融干巴巴地道了谢,下车时,在车槽里看见一朵有点干瘪的红花,他拿起来:“这是?”
“啊……”刘老翁眯了眯眼,“那是我小女儿柔柔的花,她总三天两头地缠着我,带她去买花。”
早该想到的,秋天,怎会有花开。
“你看现在秋天了,外面也没有卖花婆,前些日子我就带她去了城里,那儿有花店,我给她买了好几束,估计就是……”
刘老翁说了多少,冯融没再听进去。他们作了挥别,甚至说了“再见”,但有的人一经分别,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车子在接近城区的一个站台前停下,而后,转头离开。
在黄昏的映照下,一切都拖着长长的影子,像甩不掉的负累,要背着它,走无穷无尽的路。
夕阳西下,赤日融金。
冯融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目送车子远去,又转回头,望着温暖又萧瑟的秋。
背后是回不去的故乡。
第一次,他的眼里,除了顽抗与奔逃,有了别样的颜色。
一场戏,一个眼神,NG了6次。于是日落黄昏后,错过了时间,只能明天再来。
江倚槐勤于体验学习,在演戏上有体验派的好处,加上天赋型的灵性,又磨去刻意,让他的演技在大部分时候浑然天成。
但感情戏这种东西,仿佛是上帝在他的天赋里设置了一块灵感禁区,再加上无法体验,着实让江倚槐苦恼。
从前,接拍的电视剧里偶尔有感情戏,他根据模仿和理解,表现实则也算可以,放到电视上还能收获大众好评,比那些小鲜肉自然绰绰有余,但他在心里当然不可能这么比。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力不从心。
这种力不从心在遇到挑剔的娄畅后,被无情地揭开,江倚槐大大方方地承认短板:“我的确很少拍这种……感情戏。”
“嗯,银屏上那些,明显不足,不过我们这次要拍的,也不算典型感情戏,至少爱情对于冯融来说,一直是精神上的存在,”娄畅提醒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问话一转,语气里有些小心翼翼,“令尊的片场,你有没有去过?”
江倚槐知道他的用意,坦荡地说:“实话说,没有。”
江倚槐的父亲——江萧峰曾经是国内极富名气的导演,在世时留下不少佳作。但导演毕竟是一个不断产出才能让人记住的职业,如今他过世近十年,除却追随经典的一部分人,已很少有人提起。
至少江倚槐正式踏入演艺圈的头两年,还有人在介绍时提起他是江萧峰的长子,如今他自己肩负盛名,便听不到这样的话了,有的粉丝年轻些,甚至连江萧峰是谁都不知道。
明明都在影视圈,还是亲父子,江倚槐居然没去过,这真的有点出乎意料。娄畅忍不住皱眉:“那就有点可惜。”
江倚槐耸耸肩,无奈苦笑:“我那会儿可能……可能有点叛逆吧,毕竟我兴趣不在这上面,直到我爸出事之前,我都没打算要成为一个演员。”
娄畅头一回听说这种陈年八卦,爆料人还是江倚槐本人,有点讶异。
但内容或许不太适合传扬,这就好像一个优等生拿着一张满分试卷,愁眉苦脸地说“我的目标是倒数第一,压根不想考好”,让摸爬滚打的人听了,多生气。
“江导手下的感情戏,一直有种很特殊的风格,”娄畅选择转回正轨,他评价道,“如果是一次两次,那可能是演员的能力,不过事实上,这种情况频繁而又稳定的出现,必然就是他的能力。”
这听来其实很新鲜。江萧峰为人刚直豪爽,注定了他片风的大开大合。大多数影评人看中他的“枭雄三部曲”,赞赏其中荡气回肠的剧情与主角的豪情壮志,而同行则更多关注他对家国情怀的独特剖解和多面呈现。无论哪边,都鲜有人提及其中的儿女之情,要有,也几乎一笔带过,毕竟那本身与主旨牵涉无多,比起磅礴事物,又有些微不足道。
然而,在娄畅看来,江萧峰实在是个铁汉柔情之人,那点埋藏在电影肌理之中的情丝,在观影者抽丝剥茧后,会感到太过动人。
“不是说生搬硬套,不过这种纤细的表达方式,或许能给你一点启发,建议今天回去补补课,”娄畅顿了顿,又说,“问个隐私问题,谈过吗?”
老处男江倚槐饶是平时脸皮厚,此刻也有点不好意思:“没……”
娄畅了然地点头:“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