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动荡已平,名士名将充盈朝堂,不乏股肱之臣。而真正能为百姓谋福的官,却少之又少。”曲荃摇头,长叹一口气,“我这些年来做的这些事,自是有几分可笑的私欲,但亦想为百姓们留下些好官。史桩虽然身困弭罪司,行动受限,但却年年将自己的大部分俸禄交给我,让我用它们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士程你陪了我这些年应该知道,秋司之事也不是我一人能够说了算的,为了些所谓的公道,好的孬的上上下下免不了要各种打点。这里头就有史桩的那一份。”曲荃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还记得上回石斛火急火燎跑来要我们救广德坊百善婆婆的事么?婆婆行了一辈子的好事,却因得罪奸人被灌了芫毒,缠绵病榻三月有余,金陵名医都无力回天。这事传到史桩耳朵里,他抛掉手里的事潜心钻研对抗芫毒的解药,弭罪司的药炉都给他炼炸了,差点没给他炸死。别人都在担心他的伤势,他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说这是解药,他制出来了。还说这样的大善人,就算要他命去换,也是应当的。”
最后几个字带了些哽咽,曲荃深吸一口气,眸中晶莹闪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人?不,他也许会去杀人,但是他杀的定然是大奸大佞之人,怎会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女子!冤枉这样的人,危岳雁她就不怕天打雷劈!!”
杭士程连忙捂住曲荃的嘴,“大人。”
曲荃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想了想又叹出一口气,“士程,你说的不错,是我错了。史桩此人——”
“确实无可替代。”
“大人,”杭士程沉声道:“你觉得此案还有何疑点?”
“疑点颇多,但是有些人自封耳目,我们左右不了。”曲荃摇头。
“既然如此,在史桩获刑之前破获此案想必是行不通了。”杭士程蹙眉,在心里第一条策略上画下一个叉。“今次之局……”
“如同死局。”
玉髓棋子从曲荃指间飞出,落在身侧棋盘之上,如墨入清汤,惊破一场僵局。
第七十六章疑端又现
“夫人,用膳了。”绿沉将精致的食盒放在桌上,将一只只小碟取出置好,细心布好菜坐在了一边。凌秋泛放下一本珍藏版的《蜀笺谱》,看着满桌香气绕鼻的佳肴,迟迟没有动筷。
“夫人,你怎么不吃呀?”绿沉眨巴着自己的眼睛索性趴在了桌子上,等待凌秋泛用膳,做下人的只有等夫人用完饭自己才有资格吃。
凌秋泛听到她的问话抬起头来,“我不是很饿,你若饿了这些饭食便赏与你吃吧。”
“不行的。”绿沉虽然很想吃,但是将军府里头待得久了,也明白分寸。不可能夫人让她吃她就真的什么也不顾了一饱口腹之欲。她琢磨着拿起一只空碗,往里面舀了几勺鱼羹递给夫人,“夫人如果没胃口的话,就喝点鱼羹吧。”
凌秋泛知她也是关心自己,不再推脱将碗接过来尝了一口,确实鲜美异常,但食之却无甚味道。“将军,这两天在忙什么?”
前天她流连在后苑荷塘和书阁一整日,未见危岳雁来寻她,晚上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等了许久想要感谢危岳雁为她费心,却一整夜不见人来。次日又空等一日,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从前危岳雁哪怕再晚也会回来黏她,怎的这两日却突然转性了?她是终于开始忙起来了?还是军务压身腾不出空回家?
凌秋泛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现在的情况,只觉得一个从早到晚都要粘着你的人突然消失了,实是有些不习惯。绿沉见夫人这个样子又听她这么一问,立刻就猜到了缘由,嘻嘻笑了笑,却因为凌秋泛平素冷着一张脸不是很好相与,所以不敢打趣,只得用尽可能平缓的词意表达内心的波澜,“将军这两日据说是在给案子收尾,湛金说那个犯人证据确凿已经定罪了,但是由于是圣上也关注着的案子,所以要走一套复杂的流程。夫人是不是需要将军在外捎点什么东西回来呀?”
凌秋泛连忙否认,“我不需要什么东西,将军是这将军府的主人,她一天不回来我担心有人来寻将军扑个空。”
绿沉嘻嘻笑道:“夫人想的周到,不过这一点夫人不用担心,若来寻将军的,定是至亲好友,扑个空就扑个空了。将军平日里多结交的都是些好爽的武人,最是敞亮。不会生出什么事端的。”
“原来如此,那确是我多虑了。”凌秋泛点点头,缓缓拿起筷子,却迟迟不下筷。
绿沉见自家夫人今天这副样子早在一边暗暗偷笑了好几次,想着等将军回来了一定要告诉将军,也好让将军开心开心。
将军府这几日没了危岳雁,凌秋泛又是个不多话的,危二老爷晨昏定时练完武就回屋,与凌秋泛交集也并不多。上下仆众只顾低头行路,武丁们按时操练,一切看似井然有序,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宁静罢了。
第三日,朱笔御批,赐史桩死刑,即刻问斩。
一身囚服的少年被捆绑押往刑场,乌压压一片百姓围在刑场外头,有位老婆婆特意雇了马车从广德坊跑来,就为了送一送这个曾救了她性命的少年。身边的人都亲切的唤她“百善婆婆”,她行了一辈子的善,东坊西舍皆受其惠,却终究没有机会,去为这个少年做点什么。
菡宵站在朔石斛身边,看着刑场中央的那个少年低垂着头,乱发敷面看不清形容,努力回忆发现自己竟然也回忆不起具体的长相。只记得是一个青涩未退的少年,有一双永远紧抿成一条线的唇,以及一双和他的唇同样倔强的眼睛。
朔石斛拍拍菡宵的手,长长叹了口气。
曲荃和杭士程没有露面,许是感情至深,不忍观刑。
午时三刻烈日当头,令牌一落砍刀携风声而至。血光与烈日光芒耀在一处的那刻,所有人依稀都看到了一片火光,火光中高高的城墙上悬着一条鸣蛇,极脆弱的七寸被一只蛊雕生生扼住,曝在火光之中无力动弹,就像死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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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满楼,山雨却迟迟未至。
令将军府众人疑惑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一出,尚书府却像是从此沉寂了一样,半点动静都没有。湛金抱着食盒熟门熟路的走到天字第一号客房,推开门,将食盒放在危岳雁的面前。
“唉还是湛金你好!”危岳雁匆忙夸了她一句,手已经利索的从食盒里端出所有菜肴,往嘴里塞了起来。“嗯,今日厨娘的手艺比昨日好多了。”
“将军,这些菜,是夫人给你做的。”湛金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危岳雁被一块鱼肉噎了一下,咳得肺都快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