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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_分节阅读_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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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易咬牙道:“胡说八道!你没给我下药,为什么我被你一碰就——就……”

“就什么?”

雒易深吸一口气,冷道:“你心知肚明,我不和你歪缠。”

他口上虽不认,心内略一思索,却也想通了其中缘故。当日在留命馆沈遇竹强喂给自己的那枚红丸虽然分量十足,到底不至于药效绵延数十日仍不退。想来是他服用了令五感敏锐的药膳,成日里有意无意地与沈遇竹肌肤相亲,难免擦枪走火,竟令这副躯体记忆起昔日承欢之时滋味。譬如冬燥时节山林次第复燃,若不得一场酣畅雨霖,终究是无法彻底纾解。

沈遇竹似乎也隐隐约约想到此节,没来由颊上一红,别过了脸去。雒易见他这幅神色,羞耻之心稍减,恼忿之意却是大炽,猝然翻身坐起,冷声叱责道:“沈遇竹,你我都知道,你恨我入骨、恨不得将我食肉寝皮,又何必掩藏?你想复仇,便光明正大、来便是了!当我会怕么?事到如今却来这番做作戏耍,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番话沈遇竹听懂了,但他并不打算理会。“因为我乐意。”他淡淡应道,伸手把雒易拽进衾被里,“啧”了一声,数落道:“你别转来转去的,把冷风都兜进来了!”

他细致掖好被角,舒舒服服地把两人包裹住,满意道:“好了,睡罢!不许再乱动了!”

雒易被迫又翻身躺下,万分恼火却无法可想,鄙夷道:“沈遇竹,你这副婆婆妈妈的德行是向谁学来的?是不是还要讲个故事哄我入睡啊?”

话音未落,但觉身后沈遇竹动作一顿,猝不及防“哗”然翻身坐起。

雒易愕然,转身看到沈遇竹一动不动地瞪视着虚空,神色奇异之至。良久终于转过脸来,怔怔望着他。

“我明白‘蓝眼睛’指的是什么了。”

他说。

“我曾从笔划、象形、韵律等等方面推敲‘蓝眼睛之死’这句话,却怎么也想不出谜底。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师父既然能在大庭广众放心说出这句话,可见他十分笃定除我之外,无人能解开这个谜语。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是因为‘蓝眼睛全都死了’这句话,本身就是谜底。”

雒易眸光闪动,道:“你是说,这其中有一个只有你才知道的谜面?”

沈遇竹点点头:“我三、四岁之时曾经生过一场恶病,一连几天昏迷高热,气息奄奄,许多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但是师傅始终未曾放弃,亲自开方采药,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病中忧烦哭闹,不肯服药入睡,师父便说了许多奇闻轶事来逗我开心,‘蓝眼睛’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他说在东海之外有一座远离人烟的小岛,岛上生活着一群瞳色各异的族民。他们是前朝王族遗民,奉行着一种奇异的宗教。这个宗教有三条铁律:第一,他们不能照镜子看到自己眼睛的颜色;第二,他们不能彼此议论别人或是自己的眼睛颜色;第三,一旦有人知道了自己的眼睛颜色,就必须在第二天正午在宗庙祭台上当众自焚。

“岛民恪守着这三条古怪的戒律,天长日久,倒也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一个浪迹天涯的旅人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座岛屿。他受到岛民的热情款待,并如愿以偿学习到了许多前朝祭祀的礼仪。在他启程离岛那日,他在离别宴席上感谢岛民,无意间说道:‘我到了此处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其他和我一样是蓝眼睛的人存在。’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所有的岛民面面相觑,慢慢露出了惊恐之色。旅人意识到自己不应谈论眼睛颜色的话题,但又转念一想,岛民不是早就知道这岛上有蓝色眼睛的人了吗?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告辞离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若干天后,这岛上所有的蓝眼睛一齐来到宗庙祭坛,集体自焚而死了*。”

本以为能豁然开解,但沈遇竹所讲述的故事却更加妄诞无稽。雒易蹙眉道:“这是为什么?那个旅人也并未点明具体谁是蓝色眼睛啊!”

沈遇竹摇了摇头:“我一时之间也不能明白。我更不明白的是,师父为什么要在临死之前特意点醒我这个故事?这和他的死——”

*“蓝眼之死”改编自“红眼睛岛民自杀之谜”。

第41章药名羁縻

千头万绪,一时难以厘清;而在这诡谲的迷局之中,更仿佛掺杂了错综复杂的多方势力。沈遇竹抱着脑袋怔怔出神良久,忽然冷不防抬起头来,道:“我要去一趟鹿丘。”

鹿丘位于宋郑两国接壤之处,是两年前宋襄公举办盟会的所在,也是玄微子殒命身亡之地。在路易看来,远赴千里求证真相,情随事迁、未必能够获知真相倒还在其次,最要紧是轻率地离开藏身之所,孤身暴露在众人眼下,简直是自取灭亡之举——但是他同时也明白,假如沈遇竹当真铁了心在这音讯隔绝的孤山里一辈子坚守不出,自己脱身的几率就更加渺茫了。两相权衡,总是先得将他调离此地,对自己更为有利。

愈是如此,雒易愈不肯喜动颜色,反倒拿话激他,淡道:“你现在可是野心家眼中一块香饵;在内无足够的助力、在外无可靠的奥援,我劝你不要不自量力、轻举妄动,还是在这山沟里老实待着罢!”

沈遇竹倒是笑颜逐开,拉着他的双手道:“雒大人处处为我着想,真叫我受宠若惊。此行有雒大人相伴左右,纵使龙潭虎穴,我又有何惧?”

雒易冷冷道:“我功体全失,你拖着我同行,不嫌累赘?”

沈遇竹笑道:“我重新调配了一道药方,只要每日服用解药,我自然会保你功体如常。”雒易眯起眼反问道:“若不服用你的解药又会如何?”

沈遇竹淡淡道:“也没怎的,药性反噬,难免受一些肠穿肚烂之苦。若是拖延的时间久了,或许还会七窍流血、筋拆骨裂,沦为一个痴子、废人罢?”

雒易冷哼一声,半晌,忽然道:“那药方,是秦洧给你的?”

沈遇竹心道:“他和秦洧只不过匆匆一见,为何成见如此之深?”便随口应道:“当然!我说过,秦洧的医术胜我十倍,他给你开的药方,叫人不敢删减一字。”

雒易冷峻道:“若这药方有鬼呢?”

沈遇竹漫不经心道:“真出了什么差池,白白地教你暴毙而亡,也只好……”他笑了一笑,“怨你自己——造化太低!”

这毫不容情的辞色,把本已容色苍白的雒易气得血色尽失。但他怒极而笑,轻抚着沈遇竹的面颊道:“真要如此,我也算死得明明白白——总比某个被卖了还一无所知、反过来帮人数钱的可怜虫来得体面,是不是?”

沈遇竹不由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雒易也已收回手去,冷声道:“所以,你的药到底配齐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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