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和菲奥娜干净整洁的长发截然不同的是,这位少女以亡灵状态出现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沾染着浓重的血迹,毕竟她是被分尸之后抛在这里的,在外貌上,便难免有不足之处。
显然她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年轻的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呢?更别说她和菲奥娜一样,也只有十五六岁,还处在荷尔蒙萌动、对异性刚刚开始产生好感、又开始关注自己外表的微妙时期。因此,当这位棕发少女以亡灵的状态出现在这两位明显能看见她的通灵师面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就伸出手去,遮挡住了自己残缺不全的面容。
菲奥娜刚想开口询问相关事宜,就被达丽亚伸出的食指挡住了唇:
“菲奥什卡,不要和亡灵过分沟通。你身负白巫术,他们眼下无法害你也无法骗你,但是白巫术迟早有失效的一天。为了避免以后你继续惯性去和亡灵沟通,你必须从现在开始就注意自己的行动。”
“你可以负责倾听和转述,但是一定不要和他们直接交流太多。记住了吗?”
她的这些话都是用极低极快的气音说的,因此菲奥娜听完之后,也就轻微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达丽亚这才换回正常音量。因为前半部分的偏向性太明显了,是个人听完了就能听出来她是在偏向自己的学生,女巫协会向来护短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那好,我们来分工。我来负责为警方还原画像,你试着从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
菲奥娜欣然接受了这个分工,因为她着实对美丑没什么概念,在不能直接和亡灵共情的状态下,让她通过描述就完全还原一个人的长相实在太困难了。但是在场的诸位却不这么想,因为菲奥娜接受的,明显就是更轻松一些的任务,在场的大部分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共同无声地传达着这么个信息:
这是女巫协会的人在带实习生吧?
结果在菲奥娜沉默地倾听了数分钟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所有人大惊失色,她突然对着已经哭得双眼通红,无精打采的受害者母亲道:
“你不要太劳累自己了。都用不着给我交学费了,也就甭熬夜了,做手工活那么累,不值当的。还是好好休息吧,老妈。”
她说话的时候,突然就失去了之前一直给人的那种彬彬有礼的感觉。平时菲奥娜说话时候的措辞都是典雅而妥当的,还带着一些不以俄语为母语的人特有的那种讲究感和语法上的考究。但是当她眼下一开口的时候,便截然不同地带上了圣彼得堡的口音,连神态都发生了轻微的变化,让人很明显地就能感觉到,其实这不是她在说话,而是在转达另一个人的话。
受害者的母亲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泪如雨下,这位痛失爱女的中年妇女嗫嚅着双唇,显然已经暂时被震撼得失去了言语功能,半晌之后,才从喉咙里挤出颤抖的一句话来:
“……这是我的莉扎!”
“连用词、连用词,都是一模一样的!”
第91章前往藏身地
很多东西的存在都是有其合理性、有价值有意义的,就好比实习生和临时工,在除去背锅之外,还是能在日常的工作中起到一些帮助作用的。当新人对一个行业了解不深的时候,工作中过分专业的部分会由经验丰富的老手接过去,而与此同时,实习生和临时工就可以去负责那些对专业度要求不是很高的琐碎的工作了,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学习一下老手的做法,也算是为人才的更迭换代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这个带新人的道理一般来说在哪里都是通行的,班提瓦以前也会带新人前来现场实习,在实地锻炼她们的能力的同时,也可以让警方提前做好准备,比如接下来接她们的班的是怎样水平的人,擅长的是哪个方面,眼下水平如何,还需要等多久这位新人才能独立出师,让大家的心里都能有个底。
只不过今天出了点意外,那就是班提瓦这次带来的新人的水平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之前他们都从没见过这个棕色头发的小姑娘,因此当菲奥娜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很多人会产生对她实力的质疑,也就很正常了。
然而眼下,根据她展现出来的实力和水平,怕是班提瓦不让她提前结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年龄问题委实难以取信于人。
达丽亚在那边还原画像的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菲奥娜在这边的沟通也十分顺畅,她们的配合很默契,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合作的样子,工作效率自然也就相当高。当达丽亚那边对还原画像的进展已经到了一半的时候,菲奥娜这边已经开始事无巨细地传达来自亡灵的问候了,她对伊丽莎白的父亲露出了一个很为难的表情:
“……您少喝点儿酒吧,再这样下去可会对身体不好,会肝硬化的。”
受害者的父亲,也就是一家之主的索科洛夫赶紧点头,直接就承认了菲奥娜说的话和他的女儿生前最爱说的分毫不差:
“是的,我的小莉扎之前也总是这么跟我说。她是个好孩子,一心想着将来读医科大学,因此对这方面的了解就很深,也经常用这个来劝我……”
话说到一半,这位父亲便哽咽了。俄罗斯人——尤其是他们的男人,向来都推崇大男子主义的硬汉精神,最好是能干掉一瓶伏特加还能面不改色扛枪猎熊的那种,但是当一个人被这种痛失亲人的痛苦侵袭了之后,任你平时多么坚强,也照样要在那无边的悲伤里溃不成军:
“……我当晚在应酬的时候喝多了,没去接她。我怎么就这么糟糕啊!都是我的错……”
“都怪我!”他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用力得指关节都发白了,长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心头的苦痛和对自我的厌弃在一瞬间尽数爆发了出来:“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菲奥娜陡然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看着一旁不言不语,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隔着生死之隔与他一同泪落如雨的亡灵姑娘,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难道不该怪他吗?他生前未能对自己的女儿展现出完整的爱,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过分沉迷于工作而无暇去陪伴家人,当伊丽莎白痛呼着死在凶手刀下的时候,他甚至还在生意桌上喝酒。从理智上来说,她知道这是父亲的工作需要,所以她生前才会口口声声地说着不怪他,可是摸着良心、从情感上来说,有了这么句苍白无力的解释之后,这个说法便能被她接受了么?
肯定不能。
可是这难道又全能怪他吗?在他们过去的那个年代里,固有的认知就是严父慈母,在这种固有认知的限制之下,没人能学会如何对家人正确展露感情,他们想要表达自己的爱,便只有通过加强物质的方法来让家人幸福了。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从来没接受过任何的其他办法的指导啊。
而严父也是有心理压力的,可是在固有的认知里,他们又无法将这种压力向家人倾诉,因为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家里的妻子儿女是要被保护的人,怎么能把烦心事带回家呢”,当这种压力得不到释放、久而久之地累积了起来之后,便有数量相当可观的人,只能通过选择喝酒来化解压力了。
——由此可见,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如果不能从一开始便坦诚相待,那么后续的问题便会无穷尽地涌来。
菲奥娜最后也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随即转向一旁静候着大气都不敢出的受害者母亲,依然在用伊丽莎白·索科洛娃的那种神态跟她说话:
“我给你织了幅手套和围巾,藏在我自个儿床下面的蓝色箱子里,特地给你挑的红色毛线,用这个来配你去年买的那件黑色大衣肯定很好看。”
就是这么简单、家常又普通的一句话,直接就让这位可怜的受害者母亲泪流满面:“……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