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战败了,晏家最后一人理所当然的葬身草原,晏家的传承威望都是一场空,边城乃至北疆的兵权都能顺理成章的被新帝收归掌中。而如果她战胜了,胡人王庭被破,元气大伤可保边关数十年安宁,那也用不着晏家人镇守边关了,卸磨杀驴正好。
宴黎从不是满心光明的人,所以也不吝于用最阴暗的想法去揣摩上位者的心。
也是因此,从迎着朝阳踏上草原的那一刻起,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便怀着满心戒备。戒备草原的恶劣环境,戒备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戒备一触即发的战争与厮杀,更戒备自己队伍中多半存在的心怀叵测之辈……
这样充满戒心的日子很累,却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她可是答应了媳妇要平安回去的。
第0章秋去冬来
宴黎领着兵马一入草原便是数月,转眼便从盛夏到了深秋。
胡人游牧为生,几乎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们的厉害之处便是骑兵。而与之相对的,以梁国的步兵应对骑兵劣势太过明显,更别提出兵深入草原这种事了。所以两次北征,梁国境内的良马都被征调了十之六七,宴黎领兵入草原也是配了一人双马。
在有替马的前提下,骑兵的行军速度是很快的,数月光景足够宴黎他们在草原上打个来回了。也确实是打了个来回,因为准备再充足,对于不熟悉草原的人来说,还是迷了路。
四周皆是平缓的山丘,入目尽是草木青翠,马蹄踏过的地方很容易就会被青草重新覆盖……天知道这些生活在草原上的人究竟是如何辨明方位的,踏足草原之后,便是梁国最精锐的斥候探路时也变得束手束脚,而被威胁控制的胡商踏上草原之后便又是另一番嘴脸了。
不得不说,北征时的突发状况比宴黎预料得还要多,也更要麻烦得多。
除了迷路之外,他们遭遇过胡兵截杀,经历过水土不服,甚至还有士兵误饮了含毒之水中毒的。不过比起这些,更要紧的是在他们进入草原之后半个月,后方的粮草补给果然便断了。
所幸宴黎早有所料,在军中粮草耗尽之前,直接开始了以战养战的日子——数万大军入了草原,面对着只有上千甚至几十几百人的小部落,抢掠屠杀都是拉枯摧朽。而在这广阔的草原之上,最多的便是这些如星罗棋布的小部落,真正大到让数万大军都需忌惮的部落反倒是极少数。
劫掠与杀伐,开始在草原上不断上演。青绿的草地染上了殷红,一如这百十年来,胡兵南下劫掠时对梁国百姓所为,那些发生在田间地头的惨状,终究在草原上重演。
一座座部落被摧毁,一个个胡人倒在血泊中,他们之中或许有曾南下劫掠的胡兵,也或许只是在草原上放马牧羊的普通牧民。然而谁都来不及分辨,所有人便都湮灭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等到王庭得到梁军在草原横冲直撞的消息,已是一个多月以后了,一时也寻不到梁军踪迹。
傍晚时分,宴黎拿着地图站在一处不大不小的湖泊边。她低头看看手中简陋的地图,又抬头看了看眼前平静的湖面,终究扭头问身旁的人:“大山你看,这处湖泊是不是地图上这片湖?”
高大山一直跟在宴黎身旁,他忽视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也不去看两人身后一片狼藉的废墟。探头过去看了看宴黎所指的地图,又看了看面前清澈漂亮的湖泊,他想了想点头道:“有些像,应该就是这里吧。”说完又往地图上瞄了一眼,目光定在了距离湖泊不远的那圈朱砂上。
胡人逐水草而居,部落迁徙是常事,哪怕是王庭也不会如城市般永远固定在一个地方。而这圈朱砂则是新帝亲笔圈上的,也不知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来的如今王庭的位置所在。
宴黎沉吟片刻收起了地图。几个月的日晒雨淋征战奔波,让她看上去比出征前憔悴了不少,然而她的一双眼睛却总是格外明亮,带着慑人的光彩。随手将地图拍在了高大山身上,少年将军转身向着正在收拾残局顺便整理战利品的军队走去:“但愿咱们这次别再认错了。”
草原地图得之不易,然而过于简陋的地图也是谁用谁糟心!
在失去了胡商作为向导之后,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被那地图上标注不明的山川湖泊欺骗,走错了方向,甚至在草原深处乱转了几圈……只愿这次不会再出错吧。
宴黎掏出怀里的荷包摸了摸,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皱着眉,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再如何的节省,在草原里来回折腾这许久,媳妇准备的糖也吃得差不多了。若是再找错路,她下回就得拿着药瓶睹物思人了,真是想想都更惆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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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盛夏到深秋,再从深秋到初冬,宴黎出征转眼便是小半年过去了。
在草原深处与敌人周旋生存自是不易,可千里之外等候在家也同样是牵肠挂肚磨人不已。尤其三十年前宴老将军北征失利,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哪怕边城百姓对晏家人信赖有加,这一回也难免担忧忐忑,整个边城的气氛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凝重起来。
温梓然清晨醒来,顺手便在床头的一条细绳上打了个结,便见那细绳上密密麻麻已经打满了绳结——这是用来记日的绳结。温梓然以往自持并不会用这些,这次却是从宴黎走的那一天开始记起,不用数她也知道上面有多少个结,却还是习惯每天都要数上一遍。
百十个绳结,摸索着数上一遍其实也用不了太多时候,温梓然数完之后指尖便落在了细绳上最大的那个绳结上。这个不一样的绳结在挺靠前的位置,正是大军断了粮草,边城失了北征军队消息的那一天,而后密密麻麻已经有近百个结了,她也失去宴黎的消息近百日了。
哪怕有前世的成功作为安慰,长时间得不到消息的温梓然还是忍不住越发焦躁起来。
片刻后,房门被敲响,文清和墨韵的声音旋即在门外响起。两个小丫鬟在这几个月里已经习惯了温梓然规律的作息,每日清晨都会备好热水吃食过来,照料少夫人的同时,也将屋子收拾一番。
前世两人陪着温梓然度过了最孤单的几年,她对二人的照顾也没什么不习惯的,这些天相处起来竟是比宴黎在家时更融洽些——小将军总是乱吃醋,恨不得成天黏在媳妇身边的同时,也恨不得将所有人都从媳妇身边赶走——于是收起细绳,简单收拾一番后便让二人进了门。
文清和墨韵端着东西进了门,熟门熟路的放好之后,文清便开口提醒道:“今日天冷了些,夫人可要多穿两件衣裳,免得不小心吹了风着凉。”
温梓然起身坐在床边,闻言不禁笑了下:“我又不是瓷娃娃,哪里就这般脆弱了?”
两个小丫鬟听了这话却都盯着她多瞧了两眼,见着温梓然身材娇弱面色微白眼睛上还绑着纱布的模样,真想问上一句:夫人你这模样即便不是瓷娃娃,难道就不脆弱吗?
当然,这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两个小丫鬟却是不敢真说出来的,就连劝慰温梓然不要多思多虑也不好贸然开口。两人只是在照顾温梓然时越发尽心起来,便如今日只是多吹了几阵凉风,文清也惦记着对温梓然提醒一二,然后替她备好厚衣,免得她真不慎病了。
安静的环境总是更利于思考或者发散思维,温梓然玩笑过后想着文清的话,又不由得小小的走了下神。片刻后低喃道:“天气凉了,真入冬了啊。”说完不等文清二人回应,便抬头冲二人问道:“今冬应该不会再有去岁那般的大雪了吧?”
温梓然不记得前世有没有雪灾,因为边城里房屋坚固应对雪灾也很有一手,她又看不见,顶多能感觉天气更冷些,需多烧两个炭盆,可雪下了多久积了多厚她却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