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阳子倏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谢雨城的前世?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喝了执念酒?”
波旬乖乖回答道,“阿须云告诉我的。他说你救了谢雨城一起逃跑了。”
阿须云……又是阿须云……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担心自己成为波旬的负担?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波旬不在的时间,他有很多机会下手吧?
是了,他不想和波旬翻脸,他想要继续保有他忠贞的朋友和军师的身份……
他如此仇恨自己……难不成其实他对波旬抱着什么别的心思?
檀阳子很少会去仇恨什么人,他唯一认真恨过的便是波旬,结果也不过是为了借着将愤怒发泄到某一个特定的对象身上来减轻自己对没能救下希瓦的愧疚和悔恨罢了。但是若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侮他,他也绝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
阿须云对波旬阳奉阴违,试图控制波旬。而现在精神不稳的波旬更加脆弱,若是继续任其行事,只怕波旬会被他所害。
更何况,他现在怀疑范章的衰败,也和阿须云有关。
波旬此时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跟我回去吗?”
檀阳子于是理了理中衣,微微一笑道,“至少先给我找件像样的衣服吧?”
第178章疯魔(3)
汴梁刚刚下了一夜的阵雨,湿漉漉积着水洼的驿道上,一双飞骑踏碎晚月的残影飞驰而过。
檀阳子下了马,将马匹拴在茅舍外的柳树上。波旬也跟着下来,却也没有拴马,眼睛只是一直看着面前有些荒疏了的柴门庭院。
檀阳子帮他把马拴好,对他说,“进去吧。”
自从成为了波旬,他只回来过一次,但也只是匆匆将师父的人身安置好便离开了。不知为何,他觉得得到了命魂的自己已经失去了回到这里的资格。
这儿是颜非和檀阳子的家,不是波旬的家。
眼见波旬一动不动,眼神忽闪忽闪,一会儿是悲伤,一会儿是委屈,一会儿是愤怒的,不知道又在犯什么病了。檀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有耐心,于是主动扯住波旬的手腕,推开已经蛛网封门的柴扉。原本被颜非精心照料的小院中菜园已经完全荒芜,杂草丛生,养的那几只鸡也早已被放走了。门边挂着的蒜头辣椒早已干瘪,青苔蔓延到半人高,那茅顶上也生了杂草。
往事历历在目,家却已面目全非。波旬心疼地蹲在自己的菜地边又开始发起呆来。檀阳子也不管他,自顾自把所有屋门都打开通风,提了水桶去门外的汴河河滩上打了些水回来,拿了抹布把桌椅床凳都擦了一遍,用拂尘掸掉被褥帷幕上的灰尘。等到他手势的差不多了,却见波旬还蹲在那里盯着菜地里的荒草看,也不知道那么认真地在研究些什么。
檀阳子走到他跟前,蹲下来跟他一起看,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名堂。
“你瞧什么呢?”
波旬指着草丛间隐藏的一个小小的凸起的孔洞。不少蚂蚁正有序地进进出出,不断将他们能找到的比它们的身体还大的东西拖入洞里。
檀阳子挑起眉毛,“你多大了?还看蚂蚁洞?”
“你看它们每日那样奔忙,却不知道只要我一脚踏下去,他们辛辛苦苦挖出的那样复杂庞大的蚁洞就会被毁灭。他们一生为之奋斗的东西就会化为乌有。”波旬喃喃道,“它们的全部未来,不由它们掌握,而是被握在我这个比他们强大的多的生灵手中。是福是祸,全看我的心情。就算我选择杀死他们,这种行为就算在人间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不能算是一件恶事。可是对它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他们的生活喜怒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毫无价值。这样想一想,就觉得很恐怖。”
檀阳子没有说话。
波旬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我们所有生灵,可能都是另外一种我们不知道也不理解的生灵眼中的蚂蚁。”
檀阳子却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别乱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了,跟我进屋。”
颜非乖乖站起身,亦步亦趋跟着他。檀阳子让他坐在床上,自己则在箱笼中翻找了半天,找出一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他用蛮力将锁给扯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一面精致小巧的铜镜来。
波旬认识这镜子,檀阳子很久以前和他说过,当红无常受到了精神创伤一时无法自愈,青无常可以借助这明心鉴来估算损伤。不过他们两人捉鬼的过程中从来也没有遇到过颜非被反噬的现象,所以这镜子也被锁在柜子深处,许久无人问津。
檀阳子把镜子交给波旬,“拿好。”
波旬听话地抓住镜柄。
“往镜子里看,看到了什么?”
波旬看了一眼,说,“就是我自己啊。”
檀阳子忽然将一双剑指放到他眉心,口中低声吟念地狱咒文。波旬只觉得眉心微微刺痛,头脑里也升起一股奇异的麻痒感。檀阳子道,“现在再看呢?”
波旬应言低头望去,却惊呼一声,手中镜子几乎掉落。檀阳子此时将镜子接过来,波旬的情弦已经被印在了明心鉴中,化现成情弦主人的外貌来帮助对情弦不甚熟悉的青无常理解伤势。檀阳子一看,只见镜中的波旬被无数黑色如乱麻蛛网般的东西重重包裹难以动弹,而波旬的表情痛苦狰狞,双眼充血,似乎快要窒息了一样。
黑色的乱丝应该是波旬压抑在灵识深处的所有负面情绪,紫微上帝大约是找到了最令波旬痛苦的东西,将所有这些波旬想要忘却想要逃避的黑网全都挖了出来,以此来削弱禁锢波旬。如果被这些负面情绪长时间消耗精神力,到时候神智散乱,力量失控,便是不战自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