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阳子怕颜非不记得这种鬼,于是说道,“这种鬼,有些像是菌菇,它繁衍的方式不是一般的鬼那样产卵,而是在寄生在其他鬼体或者人体中后,渐渐改变那人或鬼的身体,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点点令他们变成自己的傀儡。因此它也不用征得人的同意便可以进入人的身体。这些被感染人的脖子会越来越长,等到头能够完全脱离身体的时候,差不多也是飞头蛮的种子成熟的时候。等到晚上人沉睡了、意志最薄弱的时候,他们的头会飞离身体,飞去别的人或鬼那里,通过口将种子播撒到别的人或鬼的身体里,任其成长。只是人的身体和鬼的毕竟不一样。鬼若是被飞头蛮附身还可以活很久,可是当人已经发展到头可以飞离身体的地步,离死也就不远了,大都支撑不过一月。”
“您是说,赵老爷是被飞头蛮附身而死?”
“有这个可能性,但那样的话,他的脖子应该会很长,而且应该能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看来我们有必要开棺一看。”檀阳子的面色却仍旧沉郁,“但若真是飞头蛮的话,普通的驱魔法术对它没有用处。我们必须回酆都拿到特殊的落头氏药,给所有被感染了的人喝下,然后才能将之吸出。”
颜非想了想道,“若是人死了,那他身体中的飞头蛮呢?”
“也会死去。”
“那就奇了,如果会死的这么快,为什么不留在地狱,偏偏要跑到人间来?”
“飞头蛮大都不是自愿来到人间的。从前我在苗疆行走的时候,看到他们有一种落头蛊,用的就是飞头蛮的种子……只是我们一直都查不到到底是谁将飞头蛮带出地狱的。”檀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叹道,“这大概是少数的一种不想逃离地狱的鬼,却偏偏几次三番地被迫来到人间。真是讽刺。”
第98章马行街(4)
赵夫人果真为颜非和檀阳子设了一道家宴款待,身为女眷却同男子同桌喝酒本来是有违礼法,但赵夫人却像是不慎在乎了一样。或许赵家女子较寻常人家都更为开放,所以她的女儿赵熙君也是同样的落落大方,待人接物不输男子。
席间赵夫人依旧殷勤,而且似有薄施粉黛。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却保养良好,犹有一股成熟端雅的风韵。她对檀阳子十分礼貌,但是对颜非则笑得愈发艳丽,那眼神中依旧带着一丝痴色,不过比起白天来要淡了很多。
想来这情弦改变也是有时效的,时间过了,对方的情弦最终还是会恢复原状。
颜非知道他必须抓紧时间,否则若是今晚不再动她的情弦,明天只怕就要恢复之前的态度了。他于是代替檀阳子提到,说是能最后再瞻仰一下赵员外的遗容。
赵夫人显得十分为难,有些支吾着说赵员外最后的相貌不甚雅观,还是不见为妙。
檀阳子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赵夫人的表情。她身上竟然会留下落头蛊的痕迹,但是她自己却没有中蛊的迹象,便有些蹊跷了。
会不会是她由爱生恨,对自己丈夫下了蛊?
后来颜非多恳求了几次,甚至祭出了自己那种每次都让檀阳子没辙的狗狗眼,赵夫人立刻就支撑不住答应了。整个过程看得檀阳子心里恁地火大,憋着一股子劲儿想要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筷子都被他捏得咔咔响。但是好在他十分擅长摆出一副高冷无表情的脸,所以寻常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用过茶后,他们便跟着来到灵堂。夫人命人将棺木往下推开一些……
停灵不到七日,但毕竟是夏夜,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阵阵腐烂的味道。棺木一打开,那种带着一丝腥甜的臭味便立时弥漫了满室。赵夫人早已退开,有些嫌恶地用袖子掩住口鼻,不敢往棺木中去看。
而颜非和檀阳子早已见过人间和地狱中那么多种超出寻常人想象的恶心场面,看到一个死人自然不会有太大反应。不过就寻常人来说,这赵员外的死状也确实是太难看了些。他的皮肤呈现一种鼓鼓囊囊的青灰色,脸上、脖子上都浮着大片的黑色尸斑。由于已经失去了肌肉的支撑皮肉都塌了下去。而他的表情则给这种腐烂的丑陋更添几分恐怖狰狞,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一双眼睛已经入死鱼一般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膜。他的嘴也张得极大,下巴仿佛要掉下来一般,另整张脸都拉伸变形,口里的舌头黑乎乎的堵在喉咙口,像是一条黏糊糊的蛞蝓。
这是一张极度惊恐的脸,他死前定然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但除此之外,他的脖子并不长,甚至有些短粗,而且也没有红线的痕迹。看来他是被吓死的,而不是被落头蛊附身而死。颜非抬头看了檀阳子一眼。檀阳子点点头。他们想到了同一个人——那个叫彩珠的小妾。
昨日檀阳子去哪彩珠房中时受尸烛影响看不到彩珠人身的面貌,所以也没注意到她的脖子。不过倒是听闻彩珠也受到惊吓,之后就一病不起,身体羸弱。若是赵员外是被吓死的,会不会是因为他看到了彩珠头颅离体的样子?
毕竟飞头蛮吓死人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恰好此时又有一个小丫鬟跑进来,急急忙忙地跟赵夫人说,“大夫刚才来过了,说是姨娘的情况不太好……是不是要准备准备……”
檀阳子和颜非一听,便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测。待两人向赵夫人告辞回到房间中商议。檀阳子道,”今夜你我盯住那彩珠的屋子,飞头蛮一向在三更左右离体。”
于是临近三更时分,他二人便躲在那小院子附近一颗梧桐树内。树叶葳蕤,正好可以遮挡他二人身影。三更的更鼓已经响过了,整个赵家大院里死寂一片,就连上夜看家的小厮们也打起了瞌睡。而这间小院子里更是安静异常,几乎显得有些荒凉了,也只有那一丛不时摇动的夜来香还有几丝生气。夜来香上面的窗子泻开一条缝隙,里面黑洞洞的一片,没有任何声息。
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师徒二人都有些烦躁。却在此时一股幽风吹过,檀阳子感到那蛰伏在人身之中的鬼身上的鳞片忽然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背脊向上攀爬,连汗毛也根根直立。他立时紧张起来,四下张望一番。
却见在这小院外那条短短小巷的转角处,隐约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飘了出来。
檀阳子低声道,“来了!”
颜非忙顺着檀阳子的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那古怪的黑东西。似乎是个球体,但是长满了毛,后面还拖着一根蜿蜿蜒蜒的条状物。颜非眯起眼睛,仔细再瞧。那东西渐渐离得近了,看得也愈发清楚,颜非蓦然感到一阵寒意。
那球状物是一个男人的头颅,他闭着眼睛,似乎在熟睡的样子,嘴边却扬着一个分外诡异不自然的笑容。他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在脑袋后面漂着,而那根细细长长无比柔软的仿佛面条一般的东西……竟似乎是他的脖子……
这头颅绕过转角来,在空中飘飘摇摇地悬浮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不决。然后它像是倏忽受惊了一般,飞速退了回去。
此时,一声寂夜里一声吱呀分外鲜明,檀阳子和颜非收回视线,却见那小院中微微泻开一条缝的窗户开得更大了点,慢慢地,从黑暗中探出来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张女子的脸,皮肤青白,算不上漂亮,但由于年轻尚且还有一分清秀。只是这张脸也还闭着眼睛,嘴角上扬,带着那种诡异而不自然的微笑。长长黑发从脸的两边垂下来,一直扫到下面的夜来香花丛中。
这样看,仿佛她只是闭着眼睛从窗户里探出头四下张望。可是紧接着她的头越深越长,最后竟完全飞了出来。在完全飞出窗框的一瞬间,可以看到一截肉色的虫子一样的东西缩了回去,想必是她的脖子了……
那彩珠的头径直飞出了小院,飞入了后院,往下人房的方向消失不见了。檀阳子和颜非连忙从树上跃下,进入彩珠的屋子。只见被褥中整整齐齐地躺着一具女人的身体,只是没有头。脖子比一般人长上不少,横截面十分齐整,可以看到完好的气管血管,而且没有流出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