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炜的楚南王府不是特地兴建的,而是修缮上一任楚南的旧邸,并未劳师动众的大兴土木,朝廷碧瓦朱檐拨给他建府的经费多投入民间建设。
大绍建朝数百年以来,前后封过三个楚南王,第一个楚南王是第七世皇帝的兄弟,率兵政府此地,纳入疆界版图,皇帝立地赐为封国,后来在皇帝病危时企图举兵造反,可惜夺位失败,囚死于天牢。
第二个楚南王是大绍十二世皇帝所封,封给一名退敌有功的守疆大将军,这个外姓藩王当不到二十年,即因通敌叛国等罪名株连九族。
由于前两任楚南王都犯下反叛大罪,此后数代皇帝莫不忌惮,不再册封此王,只派兵镇守,将此地当做流放罪犯之处,任其自生自灭,直到宋炜自请来此,十八式德治皇帝才打破禁忌,封他为第三个楚南王。
楚南王府历经两任的扩建,占地面积广大,亭台楼阁碧瓦朱甍,雕梁画柱富丽堂皇,虽未完全修复如新,但仍可看出前代楚南王的豪奢放逸,传闻他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蓄养姬妾娈童无数,对人民横征暴敛供其挥霍,等人民在压榨不出分毫,竟通敌求财,铸下大错。
当年朝廷派人抄府,抄出的钱银珍宝可冲国库三年税收,倾酒可成池,灯油脂膏可燃十年不断。
话说回来,宋炜安排一座大院子给礼部侍郎,特别拨一批人去服侍,不让魏小缈再事必躬亲。
他另外准备了一个苑落给魏小缈独住,近水楼台地紧临他的居院,好方便他晚上爬墙,虽然他更想两人直接住一块儿,实现长久以来的渴望——白日同进同出,夜晚同床共枕。
岂料魏小缈坚持和礼部侍郎共居一院,怎么说都是皇帝派来的人,且内廷重臣的身份摆在那儿,于情于理都强迫不得,七王爷只能又狠狠瞪了某侍郎一眼。
宋炜刻意对魏小缈成日跟着礼部侍郎出去探访民情,早出晚归,且回王府后几乎全待在他们的院子里,只偶尔陪礼部侍郎在王府花园中散布,从不主动踏足其他地方。
宋炜前几日硬要跟他们屁股后头走,美其名亲自带领他们巡视,可视线心思全集中在魏小缈身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那不加掩饰的热烈目光,已经到达如饥似渴眈眈的程度了。
只有魏小缈依旧假装看不见,一脈静定淡然,谁都看不出他内心是慌是忧?
而老夹在两人中间的礼部侍郎深深觉得,自己好像变成魏小缈的保护者,保护他不被王爷给生吞活剥了。
身为楚南王要治理这偌大封地,且探子传来支方向大越借兵的消息,也许想侵扰大绍边境,也许意图攻打涂罗,为此他不得不放弃当跟屁虫,以国事为重,眼见魏小缈和礼部侍郎出则同事,入则同院,直叫他看得牙痒痒。
七王爷白日少见魏小缈,夜晚不能爬墙入室,因之对某侍郎简直快深恶痛绝了,恨不能把他捲一捲丢回京城去。
某侍郎一脸无辜的表示,我也不愿意当打散鸳鸯的那根棒子呗。
礼部侍郎性情慵懒,不过还是稍微摆下了下监察御史的样子,先巡视军营驻地,再到处晃悠,看看楚南各处的建设与百姓的生活情形。
在七王爷治理下的楚南呈现新气象,人民生活渐渐安定,各得其所,或农耕或走商或从军,虽还不十分富足,但大多数不再受饥寒之苦,此外已屯兵二十余万,且兵强马壮,秣马厉兵的气势不言而喻。
他们在楚南大约只待十来日,礼部侍郎就想离开了,楚南这地方穷乡僻壤枯山恨水的,就算景色壮丽日日看也看腻了,越发想念这在天边似的皇帝情人,于是忖度再过两天便转去二河,与自家老三一家人相聚几日后,直接返回京城,不再沿途逗留游玩。
这天礼部侍郎逛得索然无趣,走累了,随性在路旁茶棚暂歇喝茶,漫不经心道:「瞧这楚南自成格局,人民不识天子,只认楚南王,倒像一个独立小国了,小渺,你说是不是?」
魏小缈谨慎应话:「小人不敢妄语。」
二人惬意闲聊,礼部侍郎问他:「这边的亲人还在吗?」
「死了散了,这里没人记得我。」魏小缈淡淡道,眼神却难掩一丝黯然。
他幼年居住的村子在楚南主城外约二十里的山谷间,被盗匪数度洗劫,村民非死即伤逃四散流离,村子成为废弃荒村,再无人居住。
他隐约记得村子中几个年龄相近的玩伴,其中一个叫大狗的男孩是猎户的孩子,体格比其他小孩壮实,因此成为孩子头,会带着他们玩,但也会欺负他们。
大狗特别爱欺负他,喜欢掐他的脸,小孩子手动控制不好,常把他掐青一块,大狗便说是他太白太嫩,轻轻碰一下就青了,才不是他太用力。
不过大狗总会把他娘做的甜饼和他爹采的野果分给他吃,也会用肩膀驮着他去掏鸟窝,他们会先将枯叶子堆起来用火点燃,再把掏到的鸟蛋丢进燃烧的枯叶中,等叶子烧完了,鸟蛋也熟了,小孩子分着鸟蛋吃,大狗说他太瘦所以会多分他两颗。
他想起烤鸟蛋的味道香弹微甜,一口一个,对小孩子们来说是相当美味的东西,大人们任由小孩子去掏鸟蛋,当做额外的营养补充。
不过念佛的外婆却不喜欢他掏鸟蛋,说这是杀生,可却不严厉禁止,毕竟家境困苦饮食贫乏,瘦得他皮骨相贴拈不出肉来,外婆看了也是伤心。
魏小缈一边陪礼部侍郎喝茶,一边回忆,倒没有太多的悲哀愁绪,时间过得太久,而且当时年纪太小,很多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偶尔想起,觉得好像已经是别人的事了,只余一丝沧海桑田的伤感。
「我还是很好奇七王爷为何要来这儿,小渺,你知不知道?」礼部侍郎若有意,似无意的再问,此人大约是吃饱了太闲太无聊,想找话茬胡侃。
「小人确实不是。」魏小缈对于不能妄加揣测的问题,一律给予最保险的标准回答。
即使知道也要说不知道,这是他长年以来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之一,做为最靠近皇帝的人,嘴必要比蚌壳更紧更死,什么话能说、什么事不该说,都要比他人更懂分辨与判断,否则岂止一句「祸从口出」能善了。
礼部侍郎慢腾腾喝口茶,施施然道:「说不准,七王爷是想把楚南当成聘礼送给你。」
这话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沉稳如魏小缈一听也不由得大惊。「李大人?!」
他最不想听到的,正是这样的说法,这说法可陷他于祸国的不义之地,足以令他罪该万死。
礼部侍郎瞧他脸色都发白了,连忙道我乱猜的别认真,转移话题说若没有什么特别打紧的事,就要到二河去,询问他的意思:「你呢?」
魏小缈踌躇至今仍不知如何答复,依旧犹豫不决,对此事彷徨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