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同愣了那么一瞬间,然后扯着他小季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住几天就行了。”
桌子上陆陆续续多了好些菜,泰式沙拉,鱼,泰式腰果鸡,冬阴功汤,碳烤猪颈肉,还有芒果香饭,蓝釉让他吃不够可以再加。好在东南亚也是水稻产地,米饭不是什么稀罕物,在欧洲可难吃到这么好的米。季泽同大概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一把勺子把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得老高。
这家餐厅就连着自己的旅店,私家旅馆的住宿费要高些,一般有课喜欢去连锁店或者青年旅馆。饭钱结账之后老板带着他们去楼上看房间,木质的楼梯,踩上去有踢踢踏踏的响声。
季泽同皱了皱眉,道:“这楼梯吵死了。”
老板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解释,这里房间很好,面积大,干净,采光也好,通风也好,电视网络热水都有,很方便,如果客人有需要,他们家还有泰式按摩的技师。
季泽同别的都看不上,唯独喜欢这层楼楼角上那一丛竹子。蓝釉于是跟老板说,住这层楼,上楼下楼会很吵,可是他表哥(他是这样介绍季泽同的)喜欢这一层楼,要最边上靠竹子的那个房间。老板很好说话,于是告诉他,尽量不安排人住楼上,反正他们的房间也多,今天的客人也少。
蓝釉爽快的预付了五天房钱,老板把钥匙交给他们,双手合十祝福他们晚安,旅途愉快,然后下楼去了。季泽同看着老板离开的背影道:“那么麻烦干什么?直接把这儿包下来不是更好?你没钱,爷有。”
蓝釉赶紧上去把人圈在怀里解释道:“我的大少爷,这儿小镇小里的,你把这儿包了,明天就能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嚼头,说这儿来了个土大款,包了谁家的小楼……你愿意让人家嚼舌头?”
“有什么大不了。”
季泽同觉得这蓝小子简直是小题大做,泰国好歹是个以旅游业为支柱的国家,难道没接待过几个土大款?再说,爷有钱也包了这儿怎么了?人生在世害怕别人嚼舌根子吗?
“好好好……小季爷天不怕地不怕。别说了,你要是真有那需求,别说这栋楼,整条街都能包给你,可是有那必要吗?咱们俩能住多大的房子……也影响人家旅游是不是?”
“我发现你真是他妈的烂好人!”季泽同不满道,“任啸徐继位让你回来帮忙,你他妈的就跑回来,老子的事情你也来搀和,这会儿有又担心打扰人家旅游……你哪儿来的心思操啊?谁没了你还不能活了是怎么的?”
季泽同第一眼看见蓝釉就觉得不舒服,他长得一脸阳光帅气的模样,就像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和这世间的纠结完全隔绝的世界里一样,又爱管闲事,又多嘴,又拽,还做得一副我这是天然纯良的模样,实际上呢?杀人放火的坏事他都做尽了。
你说一个人怎么能装得这么个模样呢?季泽同都不知道哪个他是真的,哪个他是装出来的,还是,两个他都是装出来的……
“我的错,”蓝釉并不作辩解,而是乖乖举起手来,“您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滚开。”季泽同没好气的回过头,一片竹叶扫到他的鼻尖,痒痒的,让人想打喷嚏。
这竹子的主杆真是粗,竹节也短,长出来的竹叶却纤细可人,被风一吹,如同风铃一般簌簌作响,摇曳多姿,就像美人的指尖。
风、花、雪、月……季泽同抬起头,夕阳已经收尽了余晖,天空中有稀落的星子,一轮弯月高挂,像是修剪精致的眉毛,远处的鸡蛋花香味阵阵传来,让人心旷神怡。无可否认旅行真的有很强的治愈效果,刚刚吃了可口的饭食,炭烤猪肉的浓香还在口中回荡,配着鲜甜的菠萝,令人回味无穷。热带树的树脂冲泡做成的天然果冻,放在好喝的柠檬茶当中,饮一杯,身心舒畅。
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可是就是那么舒服,让人感觉到珍贵,让人不由自主的要去珍惜。就好像……好像他和任啸怀的回忆那样。其实最开始不是什么浓烈的感情,他甚至都记不起任啸怀许过他什么,一生一世,我只爱你……什么的,都没有。就是单纯的陪伴,分享时光,一朵花,一泾小溪,一尊太湖石,一颗红豆树……他们在那里面度过的时光,任啸怀抱着他,说以后我带你去看热带雨林的大树,高耸入云……
季泽同这才记起这里是泰国,现在是一月。空气异常湿热。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
这里也有那种好漂亮的孔雀豆吗?红的发亮的,会让人想起浓得化不开的鲜血。季泽同觉得自己很矫情,老是执着于一些什么东西,可他却得不到,有些已经永远的失去了,有些东西变了质,变得他一辈子也不愿意想起,有些回忆都被篡改,原本的快乐突然陷入无尽的黑暗。
他真的等过一个男人吗?还是……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呢?任啸怀真的爱过他吗?还是……他的爱对那个男人而言太沉重了呢?
不清楚,一切都说不清楚。他确实是等了一个人八年,可回来之后发现早已物似人非。有过等待,有过冷漠,有过飞蛾扑火,却始终想不通爱怎么会不知不觉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就像是一场雨,雨过无痕。
爷爷烧过他的护照吗?他是不是签过一份荒唐的协议?以前睡过多少女人呢?嗑药的时候,真的快乐吗?有没有渴望过父母的爱?有没有想要在哥哥姐姐的怀里撒娇?为什么每个人对他都是一脸应付的表情?为什么父亲唯一的一次重视他,是因为他和一个男人搞上了……
是因为他真的不重要吗?还是因为这世界有魔鬼,人人都着了魔,被蒙蔽了双眼,所以看不到最珍贵的东西?
啸怀又为什么会背叛他呢?把他交给沈淩的时候,难道真的不怕他会出什么事吗?还是说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看错了,那个男人始终不把自己当一回事,那个男人不会吧任何人当一回事……他很明白的说过他会报复,他妈妈那样阻止了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他一定会报复。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难道不该离开吗?那样的一个男人……季泽同觉得自己好像也被魔鬼遮住了双眼,看不清爱人的真面目,只知道一味的等待爱情,等爱人回来就反复的索求。
他是不是觉得很累呢?还是说感情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所以不管是母亲还是妻子都可以去利用?到最后就连所谓的心爱也能够推出去当筹码?
可那个男人是多么可怜啊……季泽同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任啸怀一身白衣,翩翩而来,却突然跟他道歉,说对不起,其实我不是来和你玩的,爸爸妈妈叫我过来,说让我一定要和你成为好朋友。我觉得很烦。可是现在我觉我很喜欢你,所以,原谅我之前的虚伪好吗?
回忆交织成一章地毯,纷纷乱乱的线头在脑海里缠绕着,理不清楚。季泽同闭眼凝眉,心在静下来的那个时刻,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丝呼吸。
目光微斜,发现蓝釉并没有走。他只是保持着一个不会打扰他的距离,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看着他。
季泽同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手指下意识的往衣兜里找烟,没找到。蓝釉看出他的烦躁,走上来想要环住他。季泽同一只手抵在蓝釉胸口问:“有烟没有?”
“别抽了吧,这点儿都是木头,万一着了怎么办?”
“湿度那么大,着了也蔓延不起来。”
蓝釉突然把人按在怀里吻住,嘴唇贴在季泽同的嘴角,含糊道:“嘴吧闲着可以干点别的啊。”
“……你怎么那么色。”季泽同偏头想躲过那个吻,挣扎了两下发现没有用,于是干脆乖乖站着让他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