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舞的眼中露出凶光。她的手慢慢抚上发鬓,触碰到精致的翠玉金钗——果然是弄玉教出来的得意门生。可她还未抽出金钗,手就震了一下,鲜血顺着手背流了下来。
燕舞捂住自己的手,惊惶地朝四周大叫:「谁?!竟然敢冒充梅影公子?」
苍茫大雪中,一个身影如蝶舞落,淡青清纨如同飘忽的蝶翼缓缓垂下。雪沾在他的衣衫上,顺势滑落。若不是他生着一张丑陋的脸,我还真会以为他是一个误坠凡间的仙子。在这个时刻救我性命的人,竟是老张。
「姑娘,在下可没冒充弄玉,只是你思念成狂罢了。」扫了一眼瞠目结舌的燕舞,老张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看你心里还是很清楚,如果是弄玉本人,那颗石头击中的就不是姑娘的手,而是脑袋了。」
燕舞握紧双拳,勃然大怒:「弄玉不可能杀我!」老张神态自若道:「未必。」燕舞怒归怒,但很快就冷漠却不失礼数的说:「江湖上人人知晓,我与弄玉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波折,同患难、共生死,我们之间的关系怕是阁下如何也挑拨不来的。」
老张安然一笑:「早听闻梅影公子有两位美艳娇妻,莺歌温柔贤淑,持家有道;燕舞面若桃李,高贵出尘。那阁下一定就是燕舞姑娘了。」燕舞颇为得意地说:「小女子想念莺歌,可她已经被这个叫温采的人给杀了。」
老张道:「那真是失敬。燕舞姑娘既已贵为正室,又何必和一个小小的娈童计较?」我闻言一震,猛然抬头看着老张。燕舞道:「小女子只想替莺歌报仇。」
老张转头瞥了我一眼,道:「姑娘的心情在下倒也可以理解。若张某是女子,自己的丈夫成天和一个娈童缠绵悱恻,完全无视自己,张某也会想把这个男宠给杀了。」燕舞的脸霎时变成猪肝色:「再怎样也比你这丑八怪好!」说罢抽出金钗,朝老张扔过去。
老张急速侧身,金钗栽到他身后的枯树上,深深插入树干,树干随之断成两截。老张漠然道:「燕舞姑娘天资聪颖、美貌无双,但并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姑娘若再咄咄逼人,休怪在下得罪。」燕舞冷笑道:「你对这贱人倒是挺维护的,难不成你也想和他亲热一下,是吗?」
老张话里已显然带着怒气:「姑娘,请动手吧。」
燕舞赤手空拳朝老张博去。老张轻轻一跃闪开,却未将腰间的佩剑取出。我心想此时还卖弄什么君子风度?燕舞杀人手腕比弄玉还毒辣,空手攻击时比持剑都要强上几成。见她不用武器就掉以轻心的人,下场通常是死得很惨。
老张的武功似乎是系出名门,可又不像一般名门子弟墨守成规,也不像弄玉那样驰骋疾速、狂狷邪艳。身法飘逸空灵,颇有风流贵公子气派。数招下来,他都只守不攻,十分镇定。
我正松一口气,却见他突然抓住燕舞的手腕。
燕舞手中拿着一张白色小纸片,老张一指即点了燕舞的穴道,微恼道:「你撒了什么药?」她不以为然道:「焚花散。」老张颤声:「梅影公子虽杀人无数,唯从来不使这等卑鄙的手段。他的颜面都给你丢尽了!」燕舞冷笑:「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毋须旁人插手。」
老张哑然。燕舞又道:「你不是喜欢那贱人吗?那好,你看看他会不会为你——」话还没说完,又被老张点了哑穴。她说不出话来,只有翻白眼。老张转身扶我起来,道:「你先去西边的小镇等我,我回零陵取解药,待会过来找你。」
我点点头,骑上马朝西边驰去。
半个时辰过后,我看到了一个小村落,于是加快速度往前冲——岂料后脑勺一个重击,霎时天旋地转,失去意识。
……
◇◆◇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块巨石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石窟里,还有许多黑衣守卫,每个人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浅灰色。
我坐起来,黑衣守卫自动让出一道缺口,两个老头现身。一人矮胖,鹤发童颜;一人高瘦,白须三尺。见我醒来,高瘦老者趋前道:「公子,你可醒了。」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老者微笑道:「不必害怕,你现在正在武当的地窖中,我是武当的掌门须眉。」他指了指身边较矮的老头,「这位是金门岛岛主卫鸿连,我们在路上看到有土匪将你击晕,就把你救了下来。请问公子,你可认识一个叫做温恒誉的人?」
——温恒誉。自从那场大火后,这个名字渐渐被遗忘了有十载之久。这时候突然提起,使我有些不大习惯:「温恒誉是晚辈的先父。」
那两个老头眼中的疑虑立刻变成惊喜。须眉笑得满脸皱纹开了花,扶住我的肩膀激动地说:「温采……你是温采?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你爹与我们曾是挚友。或许你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一眨眼,当年那个小胖娃娃现在就已经变成这么一个英英玉立的俊小伙子啦。」须眉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我笑了笑,顿时陷入沮丧。他们这样又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直须慧剑断邪思,百灵闻琴苦悲泣。前者指的是孤剑大侠温恒誉,后者指的是银湘琴师上官雅玉。温恒誉一剑斩杀江湖蠢贼,雅玉一笑倾倒天下男子。他们是名满天下的金童玉女,亦是我的父母。
有人说我容貌像母亲,动作神态像父亲。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赞美我生得好看,还打诨说我长大定会迷死一票姑娘,叫我娘别轻易让我出门,免得惹来一身桃花。如今我容貌已定,可我依然不觉得自己好看。
相形之下只要一看到弄玉,我就会想起我那已离世已久的母亲……那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请问二位前辈可知道我父母的死因?」我无力地拱手向两名长者讨教。卫鸿连和须眉对视一眼,大致交代了事情经过:
十年前,重火宫少宫主重莲修成失传已久的武籍圣典《莲神九式》,不到一年便名满江湖、独步武林,引来不少高手蠢蠢欲动,想颠覆历史。于是有好事者放话,说「莲翼」的另一本秘笈《芙蓉心经》在六王爷桓宇之手中。温恒誉信以为真,为夺取秘笈,杀掉了桓宇之及其爱妻林芸。其子桓雅文为报弑亲之仇亦以牙还牙,更纵火烧了温府。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像我爹那样清心寡欲的人,竟会为了邪功滥杀无辜?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错愕之余,更多的是失望。可是根据江湖传言,杀掉桓王爷的人是弄玉。我很想把这些事理清,却越想头越痛,最后干脆捂着脑袋蜷成一团。
「温采,温采?」须眉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遭逢巨变,老夫深感遗憾。但《芙蓉心经》至今仍下落不明,你可知道它在哪里?」我飞速抬起头,狐疑道:「为何要问这个?」须眉笑道:「那是不祥之物,我们想把它毁了。若在你那儿,请交出来。」
说到底还是为了《芙蓉心经》。我冷冷道:「二位不用担心,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理。」卫鸿连怒道:「温采,说到底你爹是被那邪功给害死的,现在你还小,我们不能让你落得和你爹一样的下场。」我漠然道:「前辈请放心,温采不会误入歧途。」
须眉暗中拉了拉卫鸿连的袖子,一脸慈祥的笑:「采儿,那邪功会带来血光之灾,你要相信须眉伯伯和卫伯伯都是为你好。它若重出江湖,武林将伏尸百万、血流飘橹。这样的东西万万不可留在世上。」
我嗤笑道:「血光之灾?分明是人们的贪念引起的杀戮罢了。」他皱眉道:「也可以这么说。《莲神九式》在重莲受伤,暂无人争夺,但《芙蓉心经》就不一样了。你守不住它,还是把它交出来吧。」
我爬下巨石作揖道:「谢谢前辈提醒,后生一定会善加处置。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现在我该走了,告辞。」我正准备离开,须眉冰冷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过来:「看样子,温公子是不准备交出来了?」
我哭笑不得:「二位前辈,你们只要动脑筋想想就会明白了。晚辈才问过自己父母的死因,怎么会知道《芙蓉心经》在哪?」须眉怒道:「休得愚弄老夫!你今天若是不将《莲翼》交出来,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