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不高的黑发男人，头发有点乱，但乱得很帅气，动作如同猎食中的动物，慵懒而优雅。他看上去交了好运，准备和一个红发女人一起离开，她一身红裙，妆容精致，笑得很甜，应该对自己的男伴很满意。
特里盯着他看，但黑发男一直没有转身，而是朝酒吧外走去，看上去正要有个香艳的夜晚。
但……特里觉得那就是他，特里曾无数次在脑中描摹过那张脸，以至于拥有某种深入骨髓的本能，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气质柔软而温和，像个好情人。而那双眼睛的更深处，是片寸草不生的荒漠。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特里亲眼看到的，亲手参与的。
最后时，兰道尔身中三枪，坐在脏污的地板上，摸索着找一根烟。兰道尔让他开枪，特里也知道应该再补上一枪，但他就是做不到。
「别把事情搞得这么难看，小子，」兰道尔说，「你能搞定这个，然后活下去。」
特里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退了一步，转身离开，想着……他根本不记得当时想什么了，他脑子一片空白，无法呼吸，只想逃离那个地方，逃离兰道尔的死亡。
在此之前他并非没杀过人，但那个时候，他才第一次真正理解死亡。理解那种冰冷和绝望。
特里跌跌撞撞地离开仓库，没走几步，身后的建筑就爆炸了。
他摔倒在地，大脑好像这会儿反应过来。
他猛地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想冲进火中，兰道尔还在里面，兰道尔就要死了！
那一刻，所有那些背叛啊危险啊，全都忘得干干净净，他冲向火海，疯狂地想做些什么，因为他无法在没有兰道尔的世界活下去。
当时是安吉拉从后面抓住了他，她在他身后大喊着什么，可他什么也没听见，他的胸口变得空荡，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了。
安吉拉和他同期，他曾经为会和她发展出些什么，她这么优雅美丽，光芒四射。但什么也没有，他们不会和任何同事发展感情的，他们不和任何人发展感情。
那时，她也年轻，到了现在，她大概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她会说：「蠢货死了活该，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拉低整个圈子的从业质量。」
他们都变了。
到了现在，当他坐在巴黎的酒吧喝酒，准备和目标接头，执行抓捕任务，对这种生活早已驾轻就熟。
特里惊讶于他的年轻和文雅，在他的想像中，干这行的人应该跟电影里一样是些脸上带疤的硬汉。
但兰道尔说起话来轻声慢语，像在爱情片中和姑娘谈情说爱，眼中总带着笑。看到特里，他显然不怎么开心，后来照他的说法，他是跟一个同事打赌输了，才答应带新人。
到了现在，特里自己也不知道带过多少新人，每次都有种「天哪！我真想死！他们脑子里装的是白开水吗！」的感觉，而这时候他也会想，当年兰道尔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念头总让特里微笑，虽然这笑容苦涩又悲伤，但他就是无法摆脱。
他正变得和那人越来越像，理解了那些厌倦和冷漠，然后为这冰冷而微笑。
这让他微笑的伤口来自他的年轻时代，烙进他的灵魂，然后会跟着他一辈子。
◇◆◇
特里跟上那个背影，罗克也快步跟了上来，问他怎么回事。
他没说话，周围音乐杂乱不堪，像锅煮沸的粥，他嗅到硝烟的味道，让他一阵战栗。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人加快了脚步，也许只是急着和美女交流一下感情，但他心里的某个地方知道不是的。
这就是兰道尔，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他跑了起来。
那人推开门，身影消失了，他冲到门口，酒吧的后巷一片黑暗——正在这时，一个力量猛地抓住他，把他往旁边推去。
他听到一声枪响，并不大，而像开启瓶塞时的一声闷响，这是消音子弹，击中了某人的身体。在人多的地方干活时，他们经常用这个。
他摔倒在地，罗克倒在旁边，中了一枪，正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他迅速扫视前方，酒吧的后门是条长长的暗巷，没什么人，弹子是从前方射出的。
那个红发女人一脸茫然地站在旁边，她的男伴看上去一到门口，就摆脱了她。
特里正待追出，又一枪射来，他连忙闪过，这枪自来巷子口的一个岔口，还有别人。
他朝那方向开了两枪，作为掩护，一边把罗克拖到门后，红发女子尖叫起来，逃回酒吧，警察大概很快就会赶过来。
而到了这会儿，他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