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看我们首席讨论看看。」几个设计师也跟着略微颔首。
我怔了下,苏梁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看不出是调侃还是褒奖,或许后者多一点。但他很快又投入下一批设计款的讨论中。
讨论一直持续到晚餐时分,后半段因为我也加入论战中,时间拉长了不少,最后终于敲定所有的款式。
接下来设计师有一周的时间,依照通路商的要求修改设计、做成货样,Trip的第二阶段会请模特儿来试穿。如果没有大问题,就是准备签约下单的时候。
这还只是头一个品牌,除此之外清单上还有七、八组,想到接下来的车轮战,我就有种想潜逃回台湾的冲动。
几个设计师都站起来和苏梁握手,那个叫Todd的经理这时从外头进来,用兴致昂然的英语对苏梁说:
「苏副理,还有郑先生,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人好吗?他是我在东京的朋友,是位优秀的设计师,最近在这里新开品牌独立店铺。今天刚好也到这间饭店谈事情,我刚在厕所遇见他,他好像在台湾也有店铺的样子,说不定你们认识。」
我愣在那里,苏梁显然也联想到什么,我们两个都没有动。我看Todd探头出去,往走廊唤了声,「Hey,Nick!这里这里,快过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笼住会议室的门口。我屏住呼吸,看着一身西装笔挺、胸口还夹着太阳眼镜的Nick现身在那里,顿时连把眼前这位设计师的手松开都忘了。
「晚安,我刚好在隔壁谈店铺宣传的事情。」
Nick简略地解释了一下,对象却是我以外的其他设计师,「Todd是我的老朋友,我姓Pham,叫我Nick就行。」他说了这么多,到我耳里却变成了嗡嗡声,多半是我英语听力太差的关系。
他一身西装笔挺,外套底下的衬衫竟是酒红色的,我精神恍惚,还以为一团火从门口飘了进来,这样炽热夺目,叫人看着眼角都涩了。
苏梁却比我镇定得多。他从会议桌旁立起来,平静地点了个头,「是范老师啊。
我们也算熟人了,老师在我们Garbrielle有设专柜,DaoMau在台北算是长销的热门品牌,我们也很仰慕老师。范老师,好久不见了。」
那个经理听了喜逐颜开,用英语说了些场面话。但我早已失了言语能力,只能怔怔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苏梁这时推了我的肩膀,「这位是我们的新手采购Albert,和老师您也有过数面之缘,这次他是跟着我来一块见习的。」
而一旁的Todd这时插口了:「这个新人Buyer很优秀呢,和一般男性的Buyer不大一样,很细心,未来应该很有潜力。」
「当然。」Nick用唇型说道。我从他唇角读到一丝自豪。这让我更加茫然不知所以,连从桌边站起来讲两句场面话都做不到。
「啊,难得几位聚在一块,Trip也顺利进行了一半,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餐?我知道这附近有很棒的Izakaya,Nick,你也一起来吧?」
我心脏一紧。这时苏梁竟也接腔了:「不错啊,反正我们也还没吃晚餐,再说我和范老师久别一会,也想好好聊聊天。Albert,你应该也很久没见到范老师了吧?」
那几个设计师表示要先回去工作,先告辞了。于是这一行就变成我和苏梁、经理、采购部那两位男助理,再加上Nick,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行了一场日式的续摊。
到了餐厅,我才知道经理说的「Izakaya」原来是指居酒屋。那间居酒屋里人声鼎沸,多数是夜归的上班族和OL,他们四、五个围成一桌,以有限的声量交谈着,也有不少西装笔挺的男人默默地坐在吧台那头,和热炒店风貌大不相同。
我们叫了一桌的菜,也叫了七、八趟的酒。真不愧是Nick的朋友相中的店,品味果真不俗,我们一共点了十多道小点,除了少数像烤花鱼一夜干、凯萨色拉佐温泉蛋等一目了然的菜色外,每一样都精致到让我连原料是什么都认不出来。
像是漂亮得像是乐高积木的箱寿司拼盘、卷着洋葱和不明辛香料的生牛肉卷冷盘,鸡肉丸子里竟然裹着热腾腾的麻糬,再加上金黄色的蛋汁,一咬下去便香味四溢。
甜点更是细腻,像是焦糖冰淇淋上香蕉、巧克力和糖霜,苏梁管它叫沙巴庸还什么的。还有甜点做得像高档夜店鸡尾酒,师傅在高脚杯里注入浓缩咖啡,再佐以覆盆子冰沙,最后插上杏仁法式脆片做装饰。我没去猜测这样一桌要多钱日币。
可惜我无福消受。意识到Nick就坐在一边让我心情紧张,我的胃扭曲成一团,吃什么都食之无味,甚至一度有尿遁离席的冲动。
好在苏梁就坐在我旁边,他今晚格外殷勤亲切,一直替我倒水递调味料什么的,一扫在饭店里的冷漠,而且比之在台湾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连玉子烧都帮我切好搁进小碟子里,只差没亲自挟着菜送进我口里。
这样的苏梁令我受宠若惊,却也无法不怀疑他的动机。
我感觉Nick一直在瞄我们两个。但他的位置和经理一起,在桌子的另一头,我们连筷子碰在一起都有困难,更遑论做什么有深度的交谈。
那位经理十分好客,我后来才听懂他原来也是台籍的,在日本已经工作几十年了,连妻子都是娶日本人。他用电话又叫了五、六个在日本这里的朋友来,好像都是时尚业界相关的,一一介绍给我和苏梁。
桌边顿时热闹非凡,我光是应付寒喧便筋疲力尽。
我看Nick低头吃桌上的烤花鱼,他用筷子把热腾腾的鱼肉挟碎,沾了椒盐,再抛进嘴里,间或配上一口烧酌。看来他也很能适应这里的饮食生活。
我注意到他的发型换了,换成松散的西装头,比之前的羽毛剪要短上许多。
那张脸还是一如往常轮廓深遂,只是两颊明显凹陷许多,锁骨线条变得明显,身形穿着衬衫看不大出来,但整体而言憔悴许多,连手臂都精实了一圈。
我回想起杨雨兰的话,在东京拓店的事果然对Nick来讲事关重大,他这三个月大概奔波繁忙,连觉都没能好好睡上一顿。
这样一想起来,我忽然觉得Nick失联这两、三个月,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杨雨兰也说过了,这个男人一遇到工作相关便一头热,这又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国家大事当前,儿女私情自当暂时搁在一边。
而且我印象中的Nick最好这种场合,有朋自远方来,他肯定乐到连尾椎都翘起来。但今晚的Nick却显得心事重重,他几乎不主动开话题,经理Cue他时才抬头应个两句。
「喂,Nick,你是不是瘦了啊?」连经理都发现Nick不对劲,找机会逗他说话,「我们不也才两、三个月没见,你是怎么样,失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