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玲珑大惊,刚想问“你怎么知道?”,忽见那条白毛巾扬起,猛罩在自己口鼻上。她奋力挣扎,但只一会儿便停止动作,昏迷过去。
车子重新启动,向着郊区驰去。
再醒转时,何玲珑发现自己双手背缚,置身于一间旧屋中。
知道是旧屋,不仅因为那褪了色的木地板和稍一动作就吱呀作响的木床,还因为老房子空置久了会自然发出的那股腐朽气味。她深呼吸,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头痛得像是被车子碾过。闭上眼睛凝神好一会儿,才渐渐记起昌南街头的一幕——她上了裴玉衡的车,被她用下过药的手巾捂晕,后来又被强灌了一些药水,一路昏昏沉沉,但又不是全然失去知觉。她记得车子开了很长一段路,接着被迷迷糊糊地掺下车,有一双手紧紧抓住她胳膊,将她跌跌绊绊扯入一座宅子,上了一条窄窄的楼梯。
都想起来了,连同裴玉衡那咬牙切齿的控诉:“你是黑天鹅,设计诱惑楚雄,还令他冒充自己亲哥哥。”
这么说,裴玉衡已经识破楚雄真面目,并且出手报复,绑架情敌。
何玲珑苦笑,童话中的白天鹅可没有这样做,奥杰塔被王子辜负后,不过是含泪回到湖边哭泣,哪里会有使奸报复这些狡狯手段。假使自己真是奥吉妮娅,裴玉衡也绝不是白天鹅。
这段三角关系中,并没有一个人是天使。
想通这点,何玲珑反而舒出一口气。之前每次见过裴玉衡,她都对自己由衷厌恶,回到家一次次冲浴,丝瓜巾把皮肤擦得通红,水淋上去会丝丝生疼,却依然觉得自身污浊丑陋,乌糟糟充满不洁感。
但是现在她知道,裴玉衡并非初生儿那般纯洁,她不但已经洞悉真相,且懂得下药绑架,铤而走险。
她们扯平了。
一阵风过,挟带着水气花香,远远传来一两声犬吠蛙鸣,显然是在乡下。何玲珑艰难地转过头,重新打量辨认自己的陷身之处,努力寻找线索。
月光从雕花窗棂间渗露下来,隐约可以看清空荡荡屋中只有一床,一椅,还有一面屏风。床是老式的四柱床,椅是有扶手的靠背椅,屏风的样子看不清,但有贝光一闪一闪,显然镶了玳瑁之类。
何玲珑忽然恐惧起来,她认出这是哪里了——这正是婺源思溪叶家老宅,是她命运突转、跌落深渊的地方!
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何玲珑屏息地听着那脚步声一下一下,经过天井,进入中堂,踩着楼梯一级级上来,接着一束手电光射入,是裴玉衡回来了。
“你醒了。”玉衡一手扯掉堵在何玲珑口中的手巾,一边将手电直射过来,仿佛要看清她的样子。
玲珑被手电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索性闭上:“你都知道了。你想怎么样?”
“我刚去楚雄的坟前拜祭过了。”裴玉衡答非所问,“以后我也会常常来拜祭他的,毕竟,这里是我丈夫的坟,碑上写着未亡人裴玉衡立。”
何玲珑一时没听懂:“你明知道里面埋的是叶英。”但她接着想明白了,不禁恐惧,“你要杀死楚雄?”
“他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将他重埋了一次。因为做这样才对……”
“你,你杀了楚雄?”
“是你们杀了楚雄。你们制造了楚雄的死,还参加了他的葬礼,你忘了吗?”
“楚雄死了?”何玲珑尖叫。
“住嘴!”裴玉衡厉声说,“他现在还没死,但是你要再大喊大叫惊动了人,我就公开真相,让他立刻入狱。”
何玲珑颤栗:“他,没死?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或许还在你们的家里等你回去,或许在到处找你。不过我想他大概不敢报警,只会自己发疯地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但最终他一定会找到这里来了。这就看你们到底有多心有灵犀了。”裴玉衡冷笑:“我是个迟钝的人,很蠢,很蠢,所以才会被你们蒙在鼓里。但你们两个很聪明不是吗?那他大概很快会想明白你在这里,会主动送上门来找你。那时候,我会为你们俩安排合葬的——不,应该是你们仨才对。你不是很喜欢兄弟同科吗?现在如愿了。祝你们三人下了地狱也会相亲相爱。”
玉衡的声音越来越阴冷,眉目带霜,口角含箭,一字字一句句射出去全是毒针。她曾经被深深伤害过,很清楚该如何重伤一个人。
显然,她成功地击中了对手的要害。何玲珑脸色惨白,就像见了鬼那样绝望,颤抖着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就算你杀了我也无怨,但是我求你别把我和叶英葬在一起,更不要伤害楚雄,他已经很可怜了。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我伤害楚雄?”玉衡更加怨毒。曾经有多么爱,现在便有多么恨,面对情敌,人性深处所有的恶都被激发了。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以至于指甲深深嵌进掌肉里,“你先和楚雄恋爱,又变心嫁给叶英,逼得楚雄离乡背井。明明是你伤害楚雄在先,又不安于室,藕断丝连,联手奸夫杀害亲夫,还要嫁祸给无辜旁人。你这浪荡狠毒的女人,害了一个又一个,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谷好问现在还在替楚雄坐牢,我被你们两个蒙在鼓里痛不欲生,你们看戏看得很过瘾是吗?”
“不是的。”何玲珑哭着,“我知道我们造了很多孽,可我们不是存心的。那天,叶英去宾馆找楚雄,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楚雄一时气愤,就拿起花瓶砸了他一下……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没有人知道叶英有脑瘤,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楚雄没想杀他,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你,背叛你。你来到昌南,楚雄一直跟踪你,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他很关心你,很舍不得你,每天回到家来都闷闷不乐。他背着我默默掉眼泪,我假装不知道,也不敢安慰,可是我知道,他心里牵挂着你,一直放不下你。你跟他一起回来思溪的,你们相处过,你会有感觉的,你想一想就会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玉衡的心刺痛,她告诉自己不要轻信,却仍有一股电流穿过胸腔,站立不住,身子一软坐倒椅子上。她想起在江岭,风大得定不住伞,叶英索性抛了去,张开外套罩在她头上,护着她下山。隔着衣裳,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体温,感觉两个人好像已经这样风雨相伴走过了半辈子。
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咬牙问:“你说杀死叶英是意外,可你和楚雄偷情不是意外吧?你们瞒着我约会已经多久了?”
“我们没有偷情。半年前,我在昌南街上遇到他,但没有深谈。这次他来昌南,我们又见过一面,提起当年我离开他,他仍然耿耿于怀,我再也忍不住,第一次跟他说了原因……”
“什么原因?关于你移情别恋嫁给叶英?”
“我没有移情,自始至终,我只爱过楚雄一个人。和叶英在一起,是因为他糟蹋了我……”
玉衡只觉脑子里“轰”的一下,仿佛大厦呼啦啦倾倒,有个声音在提醒:不要听,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