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生物学,也许每个人都应当感激它,否则我们因为什么而存在呢?
但人们对于这一门无辜的高尚学科更多的是咒骂,比如在腿上冷不丁地多了一块不知道撞到哪里的淤青,或熬夜之后嘴角起燎泡的时候。
尤其是当遇到什么大难的时候,人们痛恨自己的肉体凡胎为什么不能刀枪不入,或者百毒不侵。而从不会考虑一下,招致灾祸的,往往是人类自己,毕竟生物学可没有兴趣造出一辆完全和蛋白质扯不上关系的越野车。
但即使是好涵养的董黎,也有他完全不讲道理的时候。
辜安枫的主治医师是一个年轻的犹太人,他对中国非常有兴趣,也很乐于和董黎这样儒家气质特出的病人家属交流,尤其是当这个家属意味着大笔献金的时候。
他手中转动着一支蓝色圆珠笔,满怀信心地告诉董黎:“经过一个星期的诊疗,我们针对病人的情况做出了一个详尽的手术方案。在约翰·霍普金斯,类似的脑科手术成功率可以达到91.4%。”
“91.4%?”董黎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轻笑了一声:“在中国,他们给我的保证是90.5%,我千里迢迢来到美国,可不是为了只增加这不到百分之一的成功率。”
医师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董先生,您曾经是一个成功的程序员,而在我看来,程序员对于数字的变化应当更敏感一点。要知道,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大脑里的血块,而不是中国人喜欢吃的豆腐什么的,你可以用筷子把一块豆腐夹起来,无所谓它会不会被弄碎。但是如果血块在手术过程中,扩散到整个大脑里,以现在最先进的手术设备的精度我们也无力回天。在这百分之一后面,可能是被我们成功挽救的一千条性命。”
董黎拿着放在医生桌上的打火机,随手反复点燃它,他目光幽深地落在窗外的草坪上:“你们拯救了多少人,与我没什么关系。我给医学院捐了一栋楼,只是希望毫无意义的或然率能够百分之百的落在一个个体上。”
医师还是微笑:“是的,董先生为我们学校做出的贡献足以让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为您的子子孙孙都敞开大门。从校长以下,我们都不胜感激。”
“我不会有什么子孙了,医生。”董黎站了起来,“所以如果您能够尽力救治他,这所学校就已经为我的余生和我的姓氏作了最大的报答。”
他轻轻把打火机放回医生的桌角,董黎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一个得体的商人的笑:“您应该戒烟了,医生。作为一个神经科学专家,您肯定明白,尼古丁对肌肉精准运作的损害不亚于酒精。您的职业生涯前景如何我并不在意,但是我挚爱的性命现在在您的手中,因此也许我有空的时候,会约院长谈一谈关于他手下医护人员的某些小爱好。”
他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恰好李汐子过来了。她给董黎带来了公司必须处理的文件。
原本在通信行业的发达程度与成本远远优越于交通行业的今天,提醒董黎及时查收邮件的一通电话比飞一趟美国要有效率得多,但是董黎现在显然认为,他妈的那些报表文件在邮箱里多等十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妈的这个词是他在发给公关部何一行的邮件里亲自写的)。
身为一个女性,特别是,一位杰出的、前途无量的职业女性,李汐子当然不会像某些故纸堆里长出来的书蠹一样,把妹喜之于夏桀,妲己之于商纣,褒姒之于周幽,杨妃之于明皇等等历代亡国的原因都归于红颜祸水。相关性不等同于因果性,这是每个修过统计学的人都明白的浅显事实。
但是相关性足以说明很多问题,具体到董黎这里,因为辜安枫要做手术所以把公司的事务都交给手底下的人打理,已经可以证明董黎色令智昏了。
所以李汐子把所有不必要的工作都甩给何一行之后,带着一大摞要签字的文件跑来马里兰公费旅游了。
董黎眉头紧锁:“公司目前没有要上的制作项目吧,日常事务你难道都处理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