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褚浔公寓单元门旁不远处。褚浔原本没有留意,直接迈步走过去。身后却似有一道视线,锋芒般刺在脊背。褚浔顿住脚,回锅身走向那辆轿车。
随着褚浔走进,轿车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已经觉不出意外与愤怒。褚浔冷冷盯着薛睿的脸,寒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月色下,薛睿面色分外苍白。他后脑枕在椅背,向褚浔笑一笑,“想来看一看惊辰。”直截了当,毫无避讳之意。
他态度过于自然,褚浔竟一时怔住,待到缓过神,已不知应该感到愤怒还是可笑。褚浔只能问他:“薛睿,说出这种话,你都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那是什么东西?”薛睿喉咙里发出低沉笑声,他歪头看褚浔:“况且,我为什么要觉得羞耻?我只是等在这里,想要看一眼自己喜欢的人。没有直接上楼按门铃,已经很考虑你的感受了。”
褚浔双手紧紧抓住裤缝,他怕自己稍微松手,便要冲薛睿挥出拳头。几乎研磨一般,褚浔自牙缝中碾出几个字:“你不要太过分!”
薛睿不为所动。他似已经忘记,身体曾被褚浔折磨的痛楚。满不在乎地笑着,继续道:“别这么小气吗。惊辰跟我在一起时,一直没停过要找你。我不也从没生气过。现在我只想看他一眼。你有什么好气的?”
褚浔眼中沉沉压着两团野火。他心知对薛睿讲不通,拿出手机按下报警电话。
薛睿终于变了脸色,“褚容!你清醒点,你如今也是公众人物!”
褚浔双眼盯在他脸上,对着话筒道:“有人在我家楼下挑衅滋事……地址是华兴北路36……”
薛睿阴沉脸孔发动车子。褚浔放下手机。薛睿最后看一眼楼上,尤不死心问:“他不在对吗?我从四点钟开始等在这里,没有看到他回来。”
褚浔一言不发,反身往单元楼道行去。
薛睿双目微微失神,自言自语:“没有回来。难道我消息有误……是在加班吗?还是去了老宅……不对,不会的……或者……是小奇回国了?”
褚浔身形陡然一顿。薛睿留意到,笑容又自唇边漫开,“果然是小奇回来了!”
褚浔目光落在地面,眼中情绪压下去,幽深不见底。片刻继续抬脚往前走。
薛睿又在身后问褚浔,“你知道小奇是谁吗?你们见过一面的。”没有回应,他便继续道,“不知道?那乔伊呢?乔伊是谁知道吗?”
忽然有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褚浔下意识转回头。
薛睿精亮的眼在褚浔面上转过一圈,笑意舒畅,“都不知道啊……”他终于被取悦,不枉费一个夜晚的苦等。饶有兴致品味褚浔眼中无意流露的脆弱,感受喜悦快速盈满胸腔。但那快乐或许太过浓郁,仿佛加了过度的糖分,反而在甜味里渗透出丝缕苦涩。薛睿双眼中亮光渐渐暗下去。他注视着褚浔,轻轻吸口气,怅然低语道:“都不知道……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容容,你怎么能这么傻。”
褚浔瞳孔猛然张大,口唇动了一动。薛睿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驾驶车子飞速离去。
第114章
小奇自下飞机,便抱紧傅惊辰脖子不松手。小脸埋进傅惊辰胸口,声音糯糯低低地唤:“daddy,daddy……”
佩姨面有歉意,轻声向傅惊辰道:“少爷,小奇太想你。我,的确是有些不忍心了……”
“佩姨,不需要讲这些。”傅惊辰打断她,视线半垂,落在小奇消瘦许多的小脸蛋:“这次是我没有安排好。”
小奇的生日在六月。以往傅惊辰都会特意安排时间,飞去加拿大为他庆生。若实在有事走不开,亦会尽快另排行程弥补。今年因褚容遭遇车祸,傅惊辰心急如焚,着实已经顾不得其他人。待褚容双腿痊愈,他也并不能放下心,只想要尽可能多的陪在褚容身边。如此将探望小奇的时间一再拖延,直到今日,小奇已足有一年半未见过他。小孩子过于年幼,许多解释听不太懂,只以为傅惊辰不再喜欢他。前段日子又得了一场重感冒。大病初愈,小奇哭闹不休,一定要赶在傅惊辰生日回国,要为傅惊辰庆生,还想一起过圣诞。佩姨劝过几次,甚至刻意冷脸训斥。小奇却并不怕她。加之先心病的因素,佩姨的确不敢待小奇过于严厉。只得先瞒下傅惊辰,私自决定带小奇回国。
小奇窝在傅惊辰怀中动一动,小小的脑袋抬起来。一双湿漉漉的黑眼镜,衬托着苍白纤薄的小脸,越发大得可怜,“daddy,”小奇的声音带一点委屈的哭腔,“他们说你不要我了……”
傅惊辰心口猛然一阵刺痛。先时压抑在胸口的烦躁,在这痛楚中徐徐消减。他抱紧小奇,轻怕孩子细瘦的背,柔声细语哄他道:“他们骗你的。小奇是daddy的小宝贝。daddy怎么会舍得不要小奇?”又安抚好一阵话,小奇那颗幼小心脏方稍稍安定,趴在傅惊辰颈侧,困倦地闭上眼。
这次佩姨与小奇回国,仍旧住在傅惊辰之前的公寓。他已许久没在这边过夜,房子里透出几分冷清。此时多出一个小孩子,虽然性情比较安静,旅途劳累精神也略显疲惫,依然为这清冷公寓带来许多活力。
小奇在房间里跑了一圈,按个房门推开来看,跑回傅惊辰身边仰头问:“daddy,睿叔叔呢?”
自去年分别,不止傅惊辰在未露面,薛睿与小奇的联系亦急剧减少,到得后来更是一丝消息也没有了。小奇虽年幼,也知晓这番情形并不正常。这才刚进家门便追问起来。
傅惊辰明显神色一怔。佩姨忙对小奇道:“睿叔叔很忙的。小奇要乖,不要吵。”
小奇微微嘟起嘴巴,一径望着傅惊辰,目光执拗倔强。
傅惊辰微微皱眉,蹲下身拍拍他发顶,温言道:“奶奶说的对。睿叔叔工作很忙走不开。小奇,有daddy陪你还不够吗?”
小奇抿住嘴唇,沉默片刻,两只手掌抓紧傅惊辰衣领,“那daddy要一直陪我。一直。”
傅惊辰轻微叹息,拥住他,“好。”
飞机七点钟落地,回到市区吃过晚饭,时间已经不早。傅惊辰照顾小奇洗过澡,让他安稳睡进被窝,时钟堪堪指向十点。许是在机上睡得多了,小奇不肯闭眼休息。傅惊辰靠坐在床头为他读故事书。他便攥住傅惊辰一片衣角,张大了眼睛认真听。傅惊辰哄他合起眼睛,不一会儿他便又睁开,似是唯恐傅惊辰会突然消失不见。这般反复数次,终究是年纪太小熬不得夜,小奇两只眼睛颇不情愿地粘在一起,在傅惊辰平缓的读书声中慢慢睡过去,呼吸逐渐平稳绵长。
傅惊辰又等片刻,确定小奇已经睡着,小心放下手中书册,将衬衫下摆轻轻自小奇手中抽离,动作放至最轻,掀开棉被下床。
哪知双脚刚踩上地板,小奇猛然惊醒,大声喊着“daddy”,从身后用力抱住傅惊辰,“为什么骗小奇?daddy说过要陪我的!”
傅惊辰只得回身,耐心安抚小孩子重新躺进被窝里,“daddy没有骗小奇。明天一早我便回来,一整天都会陪着你。不骗你的。”
小奇却不肯再听,眼泪水流一般涌出眼眶,“可是在以前,每次见面daddy都会陪小奇一起睡。为什么这一次不可以?”
傅惊辰无奈道:“因为小奇是大孩子了。大孩子都是自己睡。”
“我不听我不听!”小奇捂紧耳朵,双脚在床铺上扑腾踢动,“我不要做大孩子!我要跟daddy一起睡!”
佩姨听到响动,赶忙敲门进来。看到小奇的样子,她便猜到当下情景。忙搂住小奇哄道:“小奇听话。让daddy回去休息,明天才能好好陪你。”
小奇挣脱佩姨怀抱,哭喊道:“你们骗人。全都在骗人!明明就是不要我了!还要骗我!子航他们说的对,我不姓傅,跟daddy没有血缘关系。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小奇!”哪怕是小孩子,话讲到程度仍叫傅惊辰心痛如绞。他喝止小奇,牢牢盯住孩子含泪的眼,异常严肃道:“我不会不要你。什么子航,搬弄是非的胡话全都给我扔掉不许听!我下面要讲的,你才要认认真真听好。记住:我们虽没有血脉联系,但于我而言,你的奶奶便是我的亲生母亲;你的父亲……是我的兄长。所以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亲侄子。自你出生我便决定,要像父亲一样努力照顾好你。小奇,你跟佩姨都是我的亲人。我爱你们,比爱自己的血亲更甚。”
小奇似懂非懂。他仿佛被傅惊辰的神色吓住,又似被他讲出的话所惊到。但到底是平静下来。垂头静默稍瞬,小奇挥开傅惊辰的手,自己蒙头蜷缩进棉被里。
佩姨暗中松口气,又安慰小奇几句,便与傅惊辰离开卧室。等门扉合拢,小奇双手握紧拳头,赌气将棉被踢开,单薄的胸口起起伏伏。头一次,见了面daddy却不肯陪他睡。说他是大孩子了,可他也只比上回见面长了一岁。一岁的差别,当真会有这样大吗?或者外面那些传言都是事实,daddy有了更重要的人,便不愿再要他这个没有血缘的拖油瓶。想到此处,小奇的委屈如波涛汹涌。方才傅惊辰叫他记牢的那番话,也全都变做敷衍自己的托词。小奇又气又恼,跳下床跑到窗边,将两扇玻璃窗全部推开。C城的冬夜晚风寒凉。小奇瑟缩抱紧双臂,团身躺在窗前的地板上。
傅惊辰要离开时,仍旧有些不放心,按一按额角,踌躇问道:“佩姨,你自己可以应付小奇吗?不然,我还是……”
“别别,”佩姨打断傅惊辰,径直送他到玄关,“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快点回去。褚先生一定要等急了。这边有我呢,尽管放心吧。”
与褚容的恋情,傅惊辰曾向佩姨隐约透露。他却是不曾想到,那时他只约略一提,佩姨竟然便记住了褚容的姓氏。
傅惊辰不觉笑了一笑,道:“他叫褚容。宽容的容。现在还用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褚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