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向阳台, 恰好看见一辆出租车开进小区, 就停在他家所在的这栋楼下。祁杭双手撑着阳台护栏, 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严和从出租车里下来, 似乎有所感应, 抬头望向了家里的位置。祁杭正倚在阳台上冲他乐。见他抬头, 祁杭冲他招了招手。
祁杭手腕上有两道疤。左手一道, 右手一道。一条新的,一条旧的。
祁杭爱着严和, 悄无声息的,但他曾经以为严和知道。然而当他看到严和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时,他才恍悟,原来严和从来不知道。
严和说得清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祁杭的,但祁杭却说不清他爱上严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如果把往事中所有的转折点作为一个阶段的结束,那么祁杭爱上严和的时间应该就在他故意接近严和之后,向严和求婚之前。
记忆中, 严和是个很坚强乐观的少年。哪怕时日无多,他也乐意笑着面对。
祁杭答应申白露的请求后,大概是为了促成严和与祁杭的关系,有几回严和需要短暂的住院治疗,申白露都主动提出让祁杭去照顾他。原本这在祁杭看来是很突兀的,毕竟他们那时不过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青梅竹马的好友的弟弟,还是刚刚认回家门不久的。
但严和从来没有表示出怀疑,他总是笑着对他说麻烦了,说谢谢他。尤其是祁杭对严和表白之后,一切显得更加合理,他对严和的亲近,只是因为想要追求他。
严和接受的治疗主要是为了控制病情,使它恶化的速度慢一点,却并不能让他感觉舒服多少。每次治疗结束时,严和反而显得比治疗之前更加虚弱。
严和虚弱时总是面色苍白着,嘴唇也几乎毫无血色,看着很痛苦的模样。然而每当祁杭靠近他,他又会努力的对他温和地笑,哪怕他其实已经很累了。祁杭很佩服他,他没有严和那么强的毅力。
后来意识到自己对严和的感情变质,祁杭把它当成一个秘密隐藏了起来。
严和身体状况好些的时候,祁杭会带他出去逛逛。因为身体原因,祁杭从来不敢带他走得太远。每次决定出门之前,祁杭都要花费很久才能找到一个满意的地方。这个地方不能太远,不能太挤,不能太冷清,更重要的是不能遇见熟人。
祁杭带严和约会的场所,都是不会被认识他们的人看见的地方。因为他怕被人发现,怕别人会看破他对严和的感情,尤其怕申白露知道。
原本严昀与严和的存在并不矛盾,如果可以,祁杭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都能健康地活着。但申白露的那个请求却仿佛在无形中把严昀跟严和放在了对立面上,他们两个之间,非此即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祁杭爱上严和,在申白露看来,会是祁杭对严昀的背叛。祁杭不敢让她知道。
他藏着这个秘密,按照原计划向严和求了婚,带他出了国,并且顺利地结婚,开始了婚后的日子。
严和的病在更好的医疗条件下渐渐有了微小的起色,但他依然很痛苦。每当他发病时,祁杭总会陪着他,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说: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明天病就好了。
祁杭仍然会带严和出门游玩,在那个国度里,他们只是一对平常的恋人。没有人知道那些复杂的关系,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人前牵着严和的手,不用害怕被谁看出什么。
他没有对严和说过爱,他以为严和感受得到。
遇见希希之后不久,严和的病情开始变得不容乐观,仿佛之前那段日子的稍有起色不过只是个假象。这次严和在医院里住了很久,病情才渐渐稳定下来。但令人惊喜的是,主治医生告诉祁杭,严和的情况可以接受手术,如果手术成功,他的生命将会大大延长。
这个消息对祁杭来说简直如同上天的恩赐。他瞒着严和,借着出差的名义去了希希所在的福利院。祁杭知道严和喜欢希希,也想过要收养他,但后来又放弃了。
祁杭以为,希希会成为严和活下去的动力之一。只是没想到,等他带着这个惊喜回到医院时,看见的却只是严和的尸体。一具已经毫无温度,没了心脏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两年的相处,祁杭从没想过,他半点都不曾怀疑,严和原来什么都知道。从前会不经意间把自己的喜欢挂在脸上的少年,原来也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一个完美的表演者。
最开始,他怨过严和,怨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可后来他不得不承认,错的不是严和,是他自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的人不只是严和,他也是一样的。
他不知道严和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怎么发现的。但无论怎样,如果最开始他没有答应申白露的请求,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也许他不会接近严和,更不会爱上他,他们也就不会结婚,不会有那段互相陪伴的日子。但至少,如果没有那个错误的开始,那么严和走的时候就不会含着那么深的怨恨,更不会死无全尸。
严和选择死亡,是为了解脱,也是为了救严昀,更是为了报复他。
祁杭第一次自杀,就在严和去世的半个月之后。他把希希送回了福利院,一个人呆在曾经跟严和共同居住的房子里,干净利落地下了刀。
但老天爷似乎很不想让他死,在他因为失血而产生晕眩感的时候,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敲响了他的家门。希希的哭声隔着大门传进房子里,让他忽然有了活下去的想法。
那是严和最喜欢的孩子,怎么能让他就那么在福利院里长大?还有严和的父母,因为严和拒绝离开严家而一直不愿与他联系的父母,严和没了,他们又要怎么活下去?
求生的欲望就那么冒了上来,祁杭打开家门。看见他的模样,希希哭得更加厉害,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更是呆若木鸡。但那位女士却很快镇定下来,帮祁杭打了急救电话,并用绷带为他做了简单的止血措施。
她一边帮祁杭包扎,一边骂他。祁杭认真地听着,不停地对她说“谢谢”。谢谢她误打误撞帮了那么多人。
五年以来,祁杭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严和说,真正见到严和的那天,却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祁杉一直以为祁杭自杀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才会让祁杭放弃自杀的念头,让严和愿意跟祁杭和好。
而事实上,那天祁杭只不过把欠了严和将近七年的一句话说给他听了而已。
转眼间严和已经进了一楼大厅,看不见人了。祁杭转身靠着护栏,望向门口。两分钟后,开门声响起,严和进门换了拖鞋,向这边走过来,“今天这么大的太阳,你跑到阳台上去干什么?不怕晒吗?”
祁杭冲他伸出手,“过来。”
“做什么?” 严和好笑地走过去,刚刚靠近就被拉进怀里。
祁杭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一点,低头在严和唇上碰了碰,又心满意足地紧紧抱住,“我爱你。”
严和的脸霎时红得相当精彩。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书房的桌子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宣纸,青玉正在作画。祁杉手里拿着个西红柿,拖了把椅子坐到青玉对面,边吃边说:“从他们的事情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恋人之间的相处最不能缺的就是及时沟通。有事不能憋在心里,该说就说,能少走很多弯路。”
“你说得对。”青玉百忙之中抽空应了一声。
祁杉于是顺势问:“那你到底是怎么拒绝张彤彤的?”
青玉闻言笔尖一顿,纸上瞬间留了个乌黑的墨团。祁杉见状,“啧啧”地说:“看来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瞧你激动的。”
青玉无奈地摇头,打量了那团墨黑几秒,放弃了一开始画梅的想法,干脆画成了一堆石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生气……我说了你也不能生气。”
祁杉当然大方地答应:“你说,肯定不生气。”
于是青玉气定神闲地道:“我告诉她我有恋人,父母也很欢喜,等毕业就结婚。”
听到这话,祁杉一个没把持住,嘴下没留神,在西红柿上猛地一咬,瞬间汁液乱飚。青玉看着溅到宣纸上的那团西红柿汁叹了口气。拿来纸团把水分吸干,却依然在纸上留了一小片粉红色的斑渍。
祁杉:“……”
青玉换了只笔,蘸满粉红色的颜料,在西红柿汁的基础上,依着刚才的石头画了一丛粉嫩却华贵的牡丹。画毕,他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递给祁杉:“送你。”
祁杉三两口啃完西红柿,擦擦手接过来,随口问:“这画有什么寓意吗?”
青玉:“一株牡丹花,长在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