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声音穿透厚厚的军帐传出去,三军仿佛都被这股激昂的情绪感染,很快掀起一阵又一阵斗志昂扬的高喝。将士们的吼声直冲云霄,似乎连天穹都为之微微一颤。
吴议亦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胸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激荡。
他毕竟出生于稳定和谐的当代社会,别说什么正规的军事大战,就算是咱们伟大英明的领导团体跑偏了的那一小截弯路,也早就被拨乱反正,没有给他这一代人继续走下去过。
而真正的战争就摆在他眼前,让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不热血沸腾?
——
热血沸腾完了,凉飕飕的局面就摆在面前。
虽然易阙已经及早把染病的士卒隔离了出去,但还是零零散散有二三人不断地出现传尸的病症。
吴议很清楚,肺结核的潜伏期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传染上了这种慢慢将人消耗到死的疾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的传染源就是带有结核分枝杆菌的痰液,如果不发病不咳痰,也不用过度操心传染的问题。
在军中奔波劳碌的同时,他也不得不为唐军这规模宏大的兵力所震惊。
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利器,在滚烫的日头底下真刀真枪地演练,他们的汗水凝结成串,顺着耳垂一滴滴灼热地滚进焦黑的泥土里。
这画面比起一年四季风景各不相同的大明宫,实在是要具有威慑力得多。
而在为军队的强大所震撼的时候,吴议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军医们对伤员的处理。
在和新罗军的小范围摩擦中,少不得有些流血受伤的事件,而受伤的士兵并没有被特别安排在一个地方,反而是各自回到各自原来的军帐休养生息。
这样不集中的伤员分布,会让大夫们忙于在各个军帐之间奔波,而很难及时发现伤员的异样,更不能实时观察每个伤员的病情发展了。
这样的情况,让吴议不由想起了一个鼎鼎有名的护士老师。
她的名字叫做南丁格尔。
当初南丁格尔就是在军队中发现了这样的情况,于是建议将所有的病员集中在同一个地方,方便护士们看顾受伤的病员。没想到就是这个小小的举措,使得伤员们的死亡率大大地下降了。
而这种专门照看重症伤员的地方,就是后来著名的重症监护室。
他在军中奔波了一天,实地考察一番之后,决定效仿提灯女神的举措,向易阙提出了这个建议。
“你的意思是,把所以有生命危险的士卒集中在一个靠近军医的地方,单独设立几个病帐?”
“对。”吴议简略地列举出这样做的几样好处,“其一,可以方便军医照看危重的病员,其二,也可以使病员集中在一个较为干净整洁的地方,其三,能避免病员在军中受到旁人干扰,有一个清净的修养环境。”
吴议说得头头是道,易阙倒也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事情。
“我明日就向将军提出这个建议,这些病帐总归该有个名字,起个什么好呢?”
这个问题,吴议早就想好了。
“不如,就叫南丁帐吧。”
“南丁帐?”易阙显然不懂这名字里包含着对提灯女神南丁格尔的致敬之意,反垂眸深思道,“也是,军医住在全军之南,南丁帐也算是简洁明了的名字。”
没想到他先帮自己做出了解释,吴议也就笑而不语,由着他误会去了。
第76章 敌军来袭
南丁帐的想法一经提出, 很快得到李谨行的采纳。所有病重伤员被一齐转运至最安全的南边营帐,由数名前几日还无事可做的军医十二个时辰轮班看守。
这些军医们在几日的修整之后重新被委以重任, 自然无不上心者。他们被沈寒山刻意冷落了几天, 早就憋着股气要证明自己的才干, 少不得施展出自己的看家本事,硬是熬黑了眼睛, 把数名垂危的病员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如此一来,传尸帐与南丁帐之间分工明确, 互不干扰, 小小的医疗系统运作得井井有条, 将伤员病卒的生存率提高了不少,这倒远远出乎了吴议的预料。
在南丁帐风头正劲的时候, 负责照看传尸病人的病帐也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
吴议他们所带来的月华丸颇有效地扼住了传尸的病况,虽然每天仍有不少人被横着抬出病帐, 但每日被扶进去隔离的人却比前面几月少了许多。
这样的情况大大鼓舞了唐军的信心,将士们开始明白, 只要不发病,或者病情较轻, 传尸也并不是一个无法战胜的敌手。
而真正的敌人, 却潜伏在买肖城的对面,如暗夜里的群狼, 正觑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城门的另一头, 蠢蠢欲动地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
边陲的月在将燃未燃的战火中重新画为一个规整的满圆, 转眼又到了中秋佳节。
紧张的备战气氛也无法抹杀将士们的思乡之情, 明亮的月光照进人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将思念静静地传达到天涯的另一端。
它的名字叫做故乡。
就连吴议也不禁抬头望月,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月光,是否也照亮了袁州那苔痕青青的石板路,照进那户曾和他一起生活过的小小人家。
李璟就坐在他的旁边,和他一起举目远望,少年哀愁的目光被秋风拂散,只剩下明朗眸光闪烁在眼中,更亮过今宵的月光。
“想家了吗?”吴议和他并排而坐,任秋风拂过发梢,捎来远方的思念。
李璟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很想我爹娘,还有弟弟妹妹们,但不想家。”
“家里有什么不好吗?”吴议不禁有些失笑,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有些叛逆的心情,像只才被放飞自由的小鸟,哪里有想钻回笼子去的。
李璟却收回远眺的目光,认真地望着吴议的眼睛:“家里没有你。”
吴议微一怔忪,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李璟看他的眼光似乎有了些微妙的改变,其中的眷恋痴缠,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徒弟对师长、晚辈对前辈的尊敬,而多了一些不明的意味。
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便听见远远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放眼一瞧,原来是隔离传尸病人的军帐中又抬出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