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文定了定神, 又理了理被刮乱的外衫,回头勉强笑道:“没什么,被绊了一跤。”
说完后,他不敢多看方大人,匆匆沿着方府的小径走了。只不过因为脚下一高一低,身影显得颇为狼狈。
----
颜桐打了沈定文一掌之后,没有按照惯例回到自己住处,而是去找了方轻词。
他一进门,方轻词就从书后抬起头,问他:“又跟谁动手了?”
颜桐摇了摇头,在他对面坐下,直截了当问道:“为什么帮我?”
或许是因为他语气太过公事公办,方轻词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偏头想了想,“大概是……看你顺眼?”
颜桐隔着桌子望向他,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你收留我,万一被发现,你家里几个在青州做官的人都会受到影响。”
方轻词很想说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脸啊——当然,没敢说出来,于是目光向别处望了望,转移话题道:“你人头都敢往我小叔轿子上钉,还会在意几个姓方的官儿的名声?”
颜桐摇头道:“不是一回事。”
“怎么?”方轻词看向他,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问道:“在这儿住了几天,闲得手痒了?”
颜桐垂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重新抬起头道:“……我总不能在这儿住一辈子。”
——有些事不得不做。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方轻词却听懂了,于是也很直截了当地道:“你要走?”
“我走不了。”颜桐看着他,更加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现在走了也没用,所以需要你帮我。”
方轻词坐直身子,“帮你什么?”
颜桐微微一笑,“首先,我需要一份大周地图。”他说着望向方轻词,眉梢一挑,补充道:“详细的。”
方轻词没应,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又问:“然后呢?”
颜桐笑道:“机密军情,不可外泄。”
方轻词一震。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骆红眉想干什么,知道此人大胆叛逆,却没想到大胆叛逆到了这个地步。
他往椅背上一靠,道:“青州兵权,我可没办法。”
颜桐摇头道:“我不需要。”
“况且,”他说着抬起头,神色淡淡地看向方轻词,一字一字说道:“你堂堂青州刺史的公子,前途无量,却跟我这个随时会掉脑袋的叛逆反贼混在一起,根本不把青州的官员和兵马当回事儿——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方轻词:“那我高兴,谁管得着?”
颜桐:“……”很像方神医干得出来的事儿。
方轻词看着他,伸手敲了敲桌子,忽地笑了一声,“在棋盘寨的事情上,你这个人挺谨慎的,怎么遇到沈定文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呢?”
颜桐听他提起沈定文,没多往别的地方想,仔细思考了一下之后答道:“棋盘寨的事情上我担着一千多条人命,就算打个折,也有大几百条,没法不仔细;沈定文就只是一个人,我……”
方轻词没想到他居然真会认真回答,反倒是自己先岔开了话题,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骆兄,这样吧,我先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颜桐看着他,“你想清楚,地图是军机,不是闹着玩的。”
方轻词伸了个懒腰,晃着椅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这个月里,我大逆不道的话说了七八十斤,大逆不道的事做得少一点——也有个三四十斤。再加这么一两斤也无所谓。”他说着故意看了一眼颜桐,眉梢挑起:
“你说是吧,骆兄?”
颜桐看着方轻词挤眉弄眼地高谈阔论,半晌没有说话。正当方轻词觉得他大概要甩门走人的时候,颜桐突然说道:“我打了沈定文一掌,三日后发作。”
方轻词立马不晃椅子了,“沈定文来过?”
颜桐道:“没让他死在你家里。至于三天后他死在哪里,我就管不着了。”
说完之后,他觉得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方轻词突然从身后叫住了他,“骆红眉。”
颜桐回过头。
“你这贼船我已经上了,”方轻词望着他道:“你可悠着点,别给我翻了。”
颜桐笑了笑,转头往门外走去。正当方轻词以为他打算就这么走掉的时候,他突然站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
“放一百二十个心,凭你的医术,除非你自己找死跑去带人造反,否则没人会杀你。”
----
方轻词做事极有效率,第二日上午,颜桐正一边和张先生下棋,一边听方府这位教书先生大谈特谈如何将孙子兵法用到为官之道上——方轻词便在这时装作无事地踱了过来,假装观棋,伸手按在颜桐肩上。
颜桐立刻会意,胡乱找了个借口向张先生告辞而去。
他回到房中,检查过四周无人之后关好窗,铺开方轻词半路上给他的地图。
这张图上地势标注极为详尽,颜桐从头上拔下木簪,倒转过来,在青州关宁城、两辽边防和东北关外来回比划,不敢动笔,只能在心里推算行军路线。
由青州至两辽,快马两日即可到,行军慢些,也不过十日;棋盘寨能带人打仗的首领都调走了,剩下一千余人马必然不服燕宁君,路上再闹点事儿,拖拖拉拉二十日也该到了。
棋盘寨众人昨日才启程,算着时间,他完全可以在这批部下到达两辽边境之前截下他们,然后再想办法把他们带往关外。
北蛮部族众多,部族之间间隙极大,关外供他栖身的地方应该还是有的。只是如何从朝廷手里抢下这一部人马,如何出关,如何在北蛮众部族之间发展壮大,这些问题,他一个人很难考虑完善。
所以他需要把金河找回来。
骆红眉结识的都是江湖草莽,结仇甚多,在棋盘寨失势后,很难在青州地界上找个人出来。
这便是他为什么去找方轻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