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响起一声利器出鞘的铮鸣,即便无缘目睹,赵香川也能听出那的确是一柄极上等的兵器。而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他还能够感觉到灵气流动。
“这铁矿是条灵脉。”还是刚才的那个声音解释道,“用这些铁矿,可以锻造出天下闻名的神兵,我敢保证,绝不会亚于云苍首座的那柄凤阙剑。”
屋内众人又高高低低地品评了一番,差不多安静时,又有一个比其他人都要迟缓的声音响了起来。
“自古灵脉难得,我看这碧云居在江湖之中的地位,怕是很快就要更上一层楼了。”
赵香川认得这个声音——应该是西仙源的大司命,他是李如海的贵客,也是中原修真界德高望重的前辈。
屋内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是李如海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恭敬:“大人有所不知。听说那碧云居的掌门,似乎并不热衷于经营这些事。”
立刻有人附和道:“那个叶皓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守着个宝山讨饭吃。都什么年代了,还守着他那套清修的老套路。”
另一人也感叹:“从前他那两个徒弟还能勉强料理一下碧云居的事务,可如今嘛……”说着,啧啧了两声。
又有一个较为温和的声音问:“这次,碧云居可有派使者前来?”
李如海对此人也恭敬道:“倒是派了个小徒儿,叫顾烟蓝的过来,不过看样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依旧是那温和的声音说道:“那个顾烟蓝是法宗宗主的人,不容小觑。”
大司命道:“看起来妙玄子对碧云居也有些想法。”
李如海附和道:“毕竟是块肥肉,会被人惦记上也不稀奇。”
那温和的声音又问:“话既如此,那不知李掌门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李如海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所迟疑:“阁下这么一提,我们的确有一支分堂与碧云居的关系亲近……”
“对了……”
大司命突然慢悠悠地长出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说起来,那叶皓掌门如此潜心修行,也该轮到他得道成仙了。”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是个极为特殊的话题。
墙外的赵香川也觉得奇怪,虽然他知道西仙源的法华镜能够映出天界的谕旨,但大司命又如何能够提前预言叶皓即将得道成仙?
他正思忖,却听李如海的声调陡然向上一扬:“如若此事成真,李某自然不会忘记大司命的恩泽!”
只听大司命呵呵一笑:“好说。也是巧了,上头也在叫嚷着想要‘新鲜血液’呢。”
那个温和的男人插嘴道:“怎么?前些年不是才刚送了一个天台派的掌门上去?‘胃口’越来越大了?”
大司命却不以为然:“‘胃口’大又如何?总之天上的归天上,地下的归地下,井水不犯河水,就一切都好。”
此时,院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心虚的赵香川不得不中断了偷听。然而,他已经明白自己听见了远超自己野心的可怕内容。
而听完这一切的凤章君,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天台派的掌门的确是二十年前得道升仙的,虽然掌门离去之前指定了新掌门,但没过几年还是爆发了内乱。随后,得到云苍暗中支持的另一派上位,终于稳定了局面。
对于这件事,他承认自己从未有过深入的思索。然而现在,沉渣泛起,令人后怕。
赵香川那番话背后的真意已经非常明显——得道成仙并不是什么无上的殊荣,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东仙源也好、花间堂也好,乃至于暗中支持这些门派的云苍也罢,全都是陷阱的布置者。而那些看似风光无限的得道成仙之人,和被他们撇下的家人、弟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凤章君感觉一阵寒意从脊背上缓慢腾起。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曾与练朱弦重逢、不曾发生后续这一连串指向真相的揭发,那么或许,自己也可能会踏入同样的陷阱。
所以,这千百年来得道成仙的人,他们究竟怎么样了?发生在叶皓身上的悲剧,又曾经发生在多少人的身上?
他正欲深思,突然感觉到一直紧紧握住的手动了一动,不知何时练朱弦已经醒了过来。
“这么说,诺索玛教主当年……也是受人诓骗,目的是让他离开五仙教,以方便中原势力对五仙教鲸吞蚕食?”
没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为了五仙教的未来而步入桃花障的诺索玛,反倒成了被调虎离山的傻瓜,这是何等的可悲可笑!
屋内静默下来,凤章君轻抚练朱弦的发丝作为安抚:“你好点了吗?”
“还行。”练朱弦点点头,“说过我的恢复能力很强。”
他又将目光转向床前的赵香川:“所以,早在二十年前你就知道了这个秘密,但你没告诉任何人。”
“不,我说过。”赵香川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迟缓,似乎包含着无限的悔恨:“……我告诉给了灵河。”
如今的赵香川觉得,将这个可怕的秘密告诉杜灵河,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可怕、最错误的决定。
但当时的他,却认为自己别无选择。
“因为李如海要将杜灵河派到碧云居去。如果当时我不阻止,那他就将成为李如海门下一条真真正正的走狗——就像我一样。而他也终究逃不过血洗碧云居的那场浩劫。”
说到这里,他却又立刻自我纠正:“不,灵河不是那种愿意助纣为虐的人,但他会被李如海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他逃不出李如海的玩弄。”
——
自从意如宫神隐之后,中原不少门派纷纷在大焱边陲设立分堂,以瓜分自西域而来的灵宝法器生意。这其中,又以花间堂得益最多。包括当年令五仙教恨之入骨的“护花铃”在内的不少花间堂法器,便是从西域传来。但是花间堂最著名的法术却不是护花铃,而是另一种让不少人为之侧目的“禁术”。
“为了说服灵河,我让他直接读了我的心。”
赵香川所说的“读心”,正是花间堂独门仅有的禁术。纵观中原,此术危害极大。不仅招致许多门派抗议,就连花间堂内部都严格限制,原则上只将心法本文封存,并不允许任何人接触。
当年,与李如海共同竞争掌门之位者,正是因为被赵香川揭发研习了读心秘术,才身败名裂。
赵香川并未被获准研习读心之术,可他也绝不是乖顺听命的弟子。他偷学“读心”的初衷本是为了自保,却没料到第一次使用,是为了保护杜灵河。
从赵香川的记忆里读出真相的杜灵河,陷入了短暂的混乱。赵香川的本意只是希望他能够找个借口,回避与碧云居有关的不义之事,然而杜灵河想要做的,却远不止于此。
“灵河嘴上说着让我宽心,暗中却去找李如海理论。”赵香川叹了一口气,“他就是那种天真耿直的个性,坚持认为李如海绝不可能是这件事的主谋……说是愚蠢也不为过。”
面对杜灵河的询问,李如海表现得如同所有慈善威严师长那样。他一边安抚一边澄清,允诺绝不会染指碧云居之事,而所谓“操纵成仙之道”更是子虚乌有的误会。在他那如簧巧舌的辩解之下,杜灵河很快就打消了疑虑,并向他坦白了自己得知的一切内容。
唯独只有一件事,杜灵河并没有对李如海坦白——他没有供出赵香川,只坚称自己就是那个“不小心”听见谈话内容的人,并且绝没有再向其他人透露。李如海表面上相信了,但暗中却开始了盘查。
“李如海难道不会那什么读心之术?”练朱弦忍不住插嘴道,“如果会,他为何不直接去看杜灵河的记忆?那样你就立刻暴露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