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霄真人却只是缓缓一笑:“好胆色。”
在大修士冷冰冰的视线之下,所有修士几乎没有办法不感到恐惧,修行至今,他们之中自然有佼佼者,但是,在这样的大修士之威面前,依旧卑微如蝼蚁,全无反抗的余地。
事实上,前来抢夺神器的那些修士中,本不乏真正的隐世高手,若是联合起来,未尝不能与给玉霄一个重创,可是,玉霄与戚云烈身份意义全然不同,一个不过是斩梧渊下一条狗,而另一个却是斩梧渊在斩梧盟中主持所有事务的嫡脉中的嫡脉,权势滔天,玉霄修为不俗,身后更还站着一个可能处于大乘期的修士……打杀他,那是要捅破天哪,眼前神器之事已如镜花水月破灭,没有利益,谁又会为几个路人出头?
公平?正义?
呵,修士修行数百上千载,算尽一切如此艰难才能在与天相搏的道途中走到现在,那虚无飘渺之物早已经不知何时被抛到了身后,否则,他们中许多人早已经死了千百次!
这万物为刍狗的修真界从来没有给这种无用之物留下半分位置。
而童青看着那个苍白的身影,抱着怀中朱朱,牙关轻微打颤,他的血在沸腾,手却冰冷,若非柳夜阑方才那一瞥时传递的信息,哪怕没有秘境时与对方纠.缠复杂再难分辨的一切纠葛,只是当初大笑间相携离开紫罗门的两个挚友,他必也会计无返顾地站出来,但是,柳夜阑不许。
那一个眼神间,柳夜阑不许,他不要他此时站出来。
童青低下头,唇间咬出血来,他没有站出来,但是,他半点也没有移开视线,就那样定定看着柳夜阑,仿佛在心中将他此时模样描绘亿万遍,直至深入骨髓,此生不忘。
第473章
这一刻,童青甚至是有些痛恨幻境里那爱恨情长、纠葛难辨、如真似幻的经历来, 如果没有秘境中的一切, 哪怕柳夜阑那个眼神中交待了一切, 他童青也依旧是柳夜阑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挚友, 不理会柳夜阑的交待,而是坦然站出来与他共同分担眼前大修士灭顶之威又能如何?
大抵,柳夜阑最有可能无奈一笑后,与他相携赴死吧?
知交一世,生死相托, 好一段佳话。
可是现在呢?
便是他童青豁得出百载修为、这条性命,他又能以什么身份站出来?
挚友?他童青心中可还能保有半点知交才有的坦然?
……爱侣?他目光定定看着柳夜阑哪怕跪倒在地也依旧挺直的背脊,再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朝他投过来,童青心间颤.抖, 原来……他童青也会这般害怕难安, 他怕自己不过是枉自多情空付流水。
大修士威压犹如重重大山将他们所有人牢牢笼罩,童青自嘲一笑,大祸临头,偏他还想这些无用之事, 他只抱着怀中温暖的小小身躯,垂下了目光, 心中却已做了决定。
柳夜阑,既是你所期盼, 哪怕是自今而后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我也会去做到。
不知冥冥之中会否真有天意, 这一刹柳夜阑竟是心有灵犀般回首一望,看到童青垂眸的模样似冰原万里,竟叫他心间一悸。
直到这一悸,柳夜阑才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这样的童青,柳夜阑才如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什么,幻由心生,若心中无垢何来尘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他竟是直到这一刻才想明白!
柳夜阑在这一刻有千言万语想同童青说,可他一个字都不敢说,甚至连看向童青的眼神都不敢透露半点刚刚发现的情绪,他怕自己多说一个字便会为他引来不测之灾,他怕自己眼神中多一点情绪便会为他引去杀身之祸……
柳夜阑从来没有这般后悔,他后悔没有在秘境中抛却那些顾虑、那些骄傲,真正问问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他后悔没有把自己所思所想的一切告诉童青,而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天意弄人,命运于他们,何其残酷?
柳夜阑转过头来,膝下早已经白骨森森、鲜血浸透,他抬首仰望那高高在上随时可将他如蝼蚁般捏死的大修士,那自紫罗门时起的郁愤,看到盟鼎之策下可以预见的散修挣扎求存,还有那寒香界琼氏一族的险恶生存环境……他原本以为已经牢牢压抑在了心底,竟在这一刹重新翻涌到心头。
斩梧盟有没有以诸派弟子名额为饵诱骗修士入内?有没有利用这些修士的神魂为其培育玉蛛兰?
他柳夜阑可有一个字说错?可有一字谎言?!
可凭什么!
做着这些恶心至极的事情之人却一身白衣不染高高在上看着他们在随时可能降临的生离死别间痛苦挣扎,无动于衷……甚或乐在其中。
仅仅只是因为对方实力强过他们吗?
可是,明明这些所谓的大修士也曾经同他们一样啊!明明这些大能也有卑弱而不得不仰望他人之时,那种身心痛苦皆系于他人之痛他们不知道吗?不明白吗?为何一个个都在站上云端后选择将一切痛苦变本加厉施于更弱者?
这难道就是这所谓的修真界的真相吗……如果云端上的修真界大能个个都是如此,那他算尽一切、拼却一切日日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昱日成为那样冰冷无情的怪物吗?!
原来修行到如今才发现从头到尾他所追寻的不过一场荒谬!
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柳夜阑忽然真地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明明响彻渊湖,却又撕心裂肺,竟叫垂目不看的童青一滴滴眼泪打湿衣衫而不自知。沈天云紧握双拳,随时都想冲出去,却是叫盛晴咬着出血的下唇死命拉住了,她知道,如果他们有任何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冲出去,非但不能改变柳夜阑的遭遇,反而会叫他的一切牺牲付诸东流……
可这种忍耐是在心间插的一把刀,没有一个秘境修士不痛苦。
玉霄看着眼前这笑至癫狂的修士还有他那些痛苦的同伴,眉毛一扬,似是觉得眼前这群被逼疯的修士十分有趣,居然露出点微微笑容来:“若你能将幕后之人的一切全部道来,本座可放过你那些同伴。”
说着,玉霄的眼神还犀利而若有所指地落向泪痕满脸却犹不自知的童青。
柳夜阑笑声骤歇,他盯着玉霄:“真人此言当真?”
玉霄负手而立:“这么多人面前,本座岂会轻易毁诺?”
柳夜阑哈哈大笑:“好一个斩梧盟,好一手翻云覆雨术!在下甘拜下风!”
玉霄自然在将那五彩阵珠捏到手中,自然就知道了九嚎深渊中的一切变化,甚至戚云烈死前一切局势变化在他这等大修士眼中也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更甚至他早就看破了柳夜阑等人背后、所有谣言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阴影,对于柳夜阑这等小蝼蚁的生死,他自是不放在心上,可那幕后之人,非但将此番九嚎深渊中的布置摧毁干净,甚至还败坏了斩梧盟名声,凭白给今后的此类计划增添了多少困难,这才是玉霄最为恼怒、需要收拾之处。
更重要的是,戚云烈的担忧确实非常有道理。
这九嚎深渊中的仙面王蛛,却万不可丢失,这是即便身为七部部首之一的玉霄都难以承受后果之事。
这才是玉霄此时心中最关切之处,但在他看来,只要将幕后之人收拾干净,一切问题自是迎刃而解,眼前柳夜阑的愤怒也好、癫狂也罢……高高在上之人只管蝼蚁能不能派上用场,又岂会将区区蝼蚁的喜怒哀乐放在眼中?
面对柳夜阑那番似怨似愤的夸赞,玉霄甚至还露出了个淡淡笑容,半点也不放在心上,蝼蚁泣血于高高在上的大能而已也不过是脚边一点尘埃,何需介怀?
极遥远之处,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问道:“怎么?守了如此之久,现在却只旁观不打算插手了?”
这声线实在太稳,难听出来是不是有因对方太过关注此事而被忽略冷落的暗示幽怨。
而另一个听来清朗的声音却干脆仿佛没接到任何言下之意的暗示般,只漫不经心道:“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