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尚很清楚眼下燕代联合是不得不做的事情,秦赵之间互为死仇,秦国铲除残赵集结而成的代国甚至比平灭燕国更加急切,代国不能失去有着庞大士卒人数的燕军做盟友,至少眼下危机未除的时候不能。
燕国没有任何一个能够领兵打仗的将领,因此,燕国同样需要司马尚这个久经沙场、战术稳妥的老将,两国既是一拍即合,也是不得不选择对方作为自己的盟友。
眼下司马尚也缓和了情绪,太子丹同样迅速的压下了自己心头因为一个败军之将的嘲讽而生出的不满。
太子丹和司马尚相视一笑,两人心中却都有各自有了算计——王翦派走了一大半目前最年轻勇武的战将,那么,哪怕剩下了三十万秦军,只要没有将领能够带领他们,这三十万大军至少要有二十万跟着王翦,困在中军不得动弹。
这样一来,秦国同时攻打燕国和代国是不现实的。
那么如果是王翦,他会选择先对谁动手呢?
司马尚和太子丹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想:肯定不是我。
第二日一早,燕代联军的三路大军安排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燕军抽调了西路大军的五万士卒往东路回防,而司马尚干脆以西路大军之中的燕军部署有问题作为理由,堂堂正正的将东路大军之中的全部代军都召回西路大军之中,防止秦军直奔代国而来。
扶苏看着王翦快马送来的战报,嘴角挂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仔细看过之后,将战报传给王贲、李信、章邯、杨瑞和。
李信心高气傲,最看不起无法彼此相信的军队将领,狠狠啐了一口之后,高声道:“司马尚原本的战略排布就透出一股子摸不准大将军准备如何下手的心虚,现在倒好,战争还没开打,联军已经分崩离析,两国各自为政,相互为了自己谋算好处。呸!还联军呢?我看他们恨不得对方先被灭国,好让自己躲过一劫。”
扶苏看着李信,知道除了楚国一战之外,这名战将确实未逢一败,是秦国之中了不起的后起之秀。
他态度温厚的面对李信拱手一笑,语调平稳的说:“将军,既然燕代联军已经如王翦上将军所料,走到这一步,我们立即返程,按照上将军的安排做吧。”
李信正要赞同扶苏的话,沉默了一路的王贲却忽然说:“再等几日,眼前不是好时机。”
李斯露出不服的眼神,立刻说:“王贲,眼下为何不是好时机?”
王贲看向扶苏,恭敬的叩首行礼,随后道:“眼下正是代国和燕国对我军防备最严的时候,自古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代国和燕国的粮草都严重不足,无论他们聚拢在一起还是分而治之,都觉得大军相邻虎视眈眈而心中警惕,因此严格治军。与其这时候忽然用兵,让两国齐心协力共同抗秦,不如再等待些时候,让燕代之间回想起往日的久仇怨,让原本强行弥合的冲突再演,军心不稳。到了那时候,上至将军下至士卒,无一人不对‘友军’心存怨怼,眼见他们遭难只会弹冠相庆,而非守望相助。而且,燕国从上至下最善自欺欺人,拖些时日到了深秋之后,燕军上下一定会心存侥幸觉得秦军不是为了攻打燕国,进而放松了警惕。我军便可攻其不备。”
李信想了想,犹豫一会之后点点头,可脸上却显出为难的神色。
杨瑞和比李信表现得更加直接,他直接开口说:“你想的倒是不错,可距离中秋尚有五日,更别说深秋了——咱们几个如果不按照上将军之前的安排行事,一定会打扰上将军的安排。”
扶苏略一思索,觉得王贲的想法虽然不如王翦上将军稳妥,却更加直指两军弱点,他开口道:“距离大将军之前说好的大战,还有两日才开始行动,足够快马传递书信一个来回,只是若是大将军不同意,各位将军便要带着手下的士卒加快赶路的速度了。四位将军若是都觉得王贲将军的想法不错,不如由我修书一封,将这个新设想传递给上将军,如何决定交由他定夺。”
扶苏虽然有了军职,但此番仍旧是军师的角色,没有前线战争实际职务,比起实际作用,更像是激励战士们斗志的吉祥物,他开口自然不用像是李信、王贲等人一样顾忌良多。
听到扶苏的提议,王贲四人交换了几个眼神,章邯直接说:“请长公子代笔!”
“理应如此。”扶苏微微一笑,迅速提笔将王贲四人的考量和建议整理出来,写满一张锦帛,封泥送回中军大营。
等待让人心情焦虑,饶是多次出征,王贲四人等待回信的时候仍旧显得魂不守舍。
过了片刻,章邯一拱手,起身道:“属下去安排晚间的阵型。”
“属下也去。”李信与杨瑞和异口同声。
随即,三人相携离开车厢,只留下王贲、扶苏和窝在扶苏怀里用一脸不情愿的神情摇头晃脑的阅读着书简的胡亥。
王贲看了看扶苏怀中没有显示出一丁点才智天赋的胡亥,再看器宇轩昂、胸襟宽广、文韬武略的长公子扶苏,犹豫片刻之后终于说:“长公子,胡亥公子偷盗大王信印的事情是真的么?”
扶苏点点头,看着王贲,眼中露出疑问的神色。
胡亥听了他的问题非但没有任何愧疚,反而略带得意的仰起头,“唰——!”的一声合起书简,笑着说:“阿爹的东西在哪里,我一清二楚,好找得很。”
王贲看着胡亥,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的神色,再看向扶苏的时候,眼神深沉,语调似有深意的说:“大王却从来未曾下旨训斥胡亥公子,大王过去并不是这样赏罚不明的人。”
扶苏立刻明白了王贲不算隐晦的意思,他笑着摸了摸胡亥的头,贴着胡亥的耳朵说:“你不是想要试试看骑马吗?章邯将军骑射功夫很不错,让他带你玩一会去吧。”
胡亥笑着点了点头,一如他年纪般单纯的起身,蹦蹦跳跳的跑出车厢,踩着车沿便喊:“章邯将军,带我骑马!大哥说了,你骑射功夫最好,快来带我骑马!”
章邯眉头一皱,想也不想的直接拒绝:“胡亥公子不可胡闹,你这年龄怎么能骑马!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搞不好会被马踏了受重伤。”
胡亥撅起嘴唇,不高兴的说:“就不!我要骑马!大哥都同意了!”
话音未落,胡亥一转身指着驾车的卫士说命令:“将我抱起来。”
卫士不明所以,直接照办,章邯也以为胡亥生气之后像是有些不成器的贵族子弟似的转而去欺负手下,没当一回事儿,却没想到他一眼没注意到,胡亥已经踩着卫士的肩膀直接往他马上跃过来!
“胡亥公子小心!!!”章邯一声怒吼,赶忙伸出手臂将胡亥抱入怀中,吓得他夹着下身的战马,整个人都僵硬了。
胡亥得意的扬起脖颈,在他胸口的铠甲上拍了拍,语调轻松的笑着说:“章邯将军的骑射功夫果然很不错,嗯,大哥从来都不骗我的。”
章邯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只得忍气吞声的将胡亥卡在身前,他扯着缰绳的双臂僵硬不已,根本不敢随便移动,就怕年幼的胡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忽然从马上掉落在地发生意外。
扶苏与王贲一同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王贲皱着眉头说:“长公子,你为何不压制胡亥一些?大王对胡亥公子的宠爱,过头了。”
☆、第56章 我有特殊的着急技巧
扶苏笑了笑,低声道:“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胡亥是个好孩子,他能够听进别人的教诲,光是这一点,就比我强。”
王贲神色不以为然,看着扶苏直白的说:“‘听得进别人的教诲’?恕末将不能赞同长公子的想法,胡亥公子年岁已经不小了,刚才也看得出他很明白大王的信印意味着什么,可胡亥公子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偷盗大王的信印。长公子你考虑过没有?若是我父亲战败,急需大王调兵,胡亥公子盗走大王的信印之后,大王拿什么来调兵遣将?没有信印,大王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十万秦军将士被杀,什么都做不了!这样不懂得轻重的公子,长公子却觉得胡亥公子是个可造之材。”
王贲说着,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神色,沉声道:“长公子身为大王长子,不考虑自己未来该走的路,反而一心惦记着一个看不出任何才学和本事的孩童。王贲实在看不出胡亥公子身上有什么特殊,竟然能够得到大王和长公子同时爱护。此事,请长公子三思。”
扶苏听到王贲的话,笑了起来,眼中没有任何指责的神色,只是十分平静的说:“我和父王都是性情固执的人。目前父子关系亲密,是因为诸侯未灭,但我和父王对待六国国民的看法从来不同,而且谁都不愿意退让。迟早有一天,我会因为自己所坚持的信念被父王贬出朝堂。父王眼前的刚硬将来会变成刚愎自用,而我也一样,看似温和仁慈,实则难以劝服。王贲将军,胡亥还小,他现在也许不够好,但守国之主不需要太强大的攻击力。”
王贲脸色血色尽褪,不敢置信的说:“长公子,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大王他……他真的……打算废长立幼?!”
不等扶苏回答,王贲已经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赵国之乱始于废长立幼,混乱子嗣继承国家的权利,大王乃是当时英主,绝不会如此!”
扶苏与王贲对视着,眼神没有任何退让的神色,终于将王贲看得心中忐忑不安。
直到这时候扶苏才叹息一声::“人都是会改变的,父王不例外,我也不会例外。扶苏此生维护的秦朝正统,是大秦江山,唯独不是自己的位置——我母本非父王的夫人,自己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
王贲满目震惊,沉默之后之后却仍旧向扶苏叩首,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似的,认真道:“长公子,您是王贲的救命恩人,王贲的命是您的。无论您想要做什么,王贲都不会阻止长公子,既然长公子认为胡亥公子比您更适合,那么王贲不会阻挠长公子的决定,日后不会再多问了。”
扶苏望向窗外脸上一直挂着兴奋笑容的幼弟,忽然说:“王贲将军,胡亥还缺一名教授兵法的师父,等到灭国战争结束后,我会推荐你担任这个职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