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祁抬眼来回打量着两人。白晟笑嘻嘻地说:“这小崽子说话不过脑子,后来就跟我反省过了,哥你就原谅他一回,一家人好好过个节。”
哦,原来是怕自己还记着上次的仇,弄得太难看。
白祁低了低眼:“不是你的错。”说着轮椅转了个方向,“进来吧。”
不用回头也能想象身后两人如释重负的表情。自己在这两个弟弟心里始终是活火山一般的存在,即使当时没有爆发,也难保日后不会冷不防扔刀子。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他们装也要装作和睦美满的样子,相亲相爱地度过这个元旦。似乎只要看上去是那么回事了,就真是那么回事了。
这大概也是基因里带出来的毛病吧。白祁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元旦,父母也是这样端坐在饭桌旁,一个人盯着面前的碗筷说一句,另一个便默契地答一句。
白晟和白昊那时候年纪还小,留下的记忆十分模糊。白祁却比录像更清晰地记住了那景象,也记住了当时心中的恨意。
他恨透了母亲脸上标准的微笑,恨透了父亲探过身子夹给自己的菜,恨透了明晃晃的灯光下每三分钟进行一次的闲聊。
还有父亲出国再婚之前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里,那一声声句式标准的关心问候。
还有母亲意外去世之后的葬礼上,父亲订货送来的花圈。
还有名义上监护三兄弟的远房阿姨挤出来的眼泪,她拥抱抚摸他的手,以及她遇上他的眼神时满脸的惊惧。
成年之前的那些年里,他恨过很多东西,到最后连恨意都感觉不到了。
又也许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也不一定。人与人的关系,不需要感情,不需要温度,仅仅凭着完美界定的形式就能维系,仿佛高清屏幕上播映出的花朵,从电流中汲取养分也能灿烂地存活。
白祁的厨房里几乎是要啥没啥,白晟自带食材上门,也只整出了一荤一素两盘菜,最后还是靠附近酒店的外卖凑齐了一桌。餐桌上方悬着的吊灯投下暖黄的灯光,三个人就这样围坐着吃饭。白晟还带了酒,破例给白昊也倒了一杯。
“小昊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白昊低着头不吭声,肚子却不配合地叫了一声。
白晟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突然悟了:“难不成你要减肥?”
“……对啊,有意见?”小胖子木着脸认了。
“不敢不敢。”白晟笑着说,“可是减肥也不能靠饿啊。这又是在高考前,饿坏了影响状态怎么办?要不还是等考完了再说?”
白昊不答话,只拿眼睛盯着白祁。显然那天白祁的话给了他莫大的刺激,这是要化屈辱为动力了。
白祁漫不经心喝了口酒,说:“爱减就让他减去。”
白晟耸耸肩,他也不是真那么爱操心,但该说的话总得说一遍。
“你至少在今天要吃到最后,菜夹得慢点就吃得少了。这样不动筷子多难看。”
白祁几乎要笑出来了。这就是他和白晟最大的差异,这差异让他们最终长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极。
那个时候,自己明明早就看见了那一纸删删改改、讨价还价的离婚协议书,而父母也明明知道自己看见了。
但他们不点破,人类的世界有时比怪谈神话还灵异,有些事只要不点破,就连影子都不存在。他们宁愿别开眼神不与他对视,拿零花钱哄他,就像拿玩具哄四岁的白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