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军盖穆
九月中,当燕京和谈议定时,高丽大军已经进逼东京辽阳府。
其西北面行营合计七万马步军,分东西两路进军。西路军打下开州(辽宁凤城),行军二百里,攻打隶属辽阳府的海城(辽宁鞍山南)——距辽阳城仅六十余里。东路军在打下婆速路的桓州后,留驻两千人马,主力则向东跨过沸流水,行军一百五十里,攻打东西贯穿辽阳城的梁河东岸卫城——梁城(辽宁本溪东),距辽阳城也只有六十余里。如此,高丽西北面行营军便从东面和西南面分别进逼辽阳城,形成两面夹攻之势。
而高丽东北面行营的七万大军同样兵分两路:西路军出渌州,攻下正州(辽宁通化市)后,继续往北攻打照散城,意图占领整个婆速路;东路三万马步军则驻守曷懒甸九城,与占据在大半个曷懒路的南廷宋军对峙于惠山至乙离骨岭一线。
进入十月,天气越来越冷,金国的大小河流都已封冻,很多地方下了雪,山岭上、原野上到处都是雪,而天气还在持续冷下去。高丽人的行军打仗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十月中,方夺下海城和梁城,直逼辽阳城外。
这时,金国已将东京路的大部分兵力调集在辽阳府,集中精锐,以逸待劳,欲将高丽军主力击溃于此地——当初,金廷决意从曷苏馆路的复州撤出兵力,就是要将该路的兵员集中在盖、穆二州,拱卫辽阳府后背,确保与高丽人决战时不被南廷宋军所扰。
十月十三,夺下海城的高丽西路军首先抵达辽阳城西南外二十余里处,正当扎营立寨时,却被蓄势已久的金军突袭而至,重骑突前,轻骑冲锋两翼,正是金人擅长的“拐子马”战术。高丽人虽有防备,却仍被女真骑兵的强大冲锋力杀了个人仰马翻。侧翼的步兵阵营被女真骑兵冲散,而步兵方阵一旦被骑兵冲垮,就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有人回身逃跑,就会带动大片兵士丧失斗志地转身溃逃,一片接一片,如山倾倒之势,不仅被金骑呼啸收割性命,互相践踏而伤的也不在少数……
幸而有夺下梁城的高丽东路军从东面杀至,距离西南郊野的战场不过三十来里。金军这才鸣号收兵,撤回辽阳城。
高丽经此首战,损伤不下万人,虽然直接死在战场上的只有四千多人,但在军营粗陋的医疗条件下,受伤就意味着半只脚踏入“阵亡”队列,最终能活下来的至多不过半数。这么算来,高丽人这一战就损失了七八千兵士,可谓“开门红”,不过红的是自己的血。
金军首战得利后,并未接着出城作战。一则高丽人已经提高防备,二则高丽两军会合,兵力更盛,二次突袭就讨不到好了。于是,直到高丽军在辽阳东南外三十里处扎营立寨完毕,双方才进行第二次交锋。
就在东京路的大半兵力都调集在辽阳城与高丽军大战时,辽东半岛南部的宋军也开始了对半岛北部的盖、穆二州的攻势。
卫希颜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攻打盖、穆二州的时机——没有了辽阳府的兵力支援,这两地的金军就等于孤军作战。一旦南军拿下盖、穆二州,就占据了整个曷苏馆路,即整个辽东半岛。之后,无论辽阳之战的时局如何,南廷军都能凭借辽东半岛与其抗衡;更进一步,还可趁火打劫,抄后手,得渔翁之利。
国防军第四军出动五个师,约一万六千人,从苏州出发,攻打穆州;第八军出动全军兵力,共八个师二万五千人,从复州出兵,攻打盖州,即曷苏馆路的路治州,金军主力便驻扎在治所建城。
宋军初时的攻势并不猛烈,前锋以骑兵展开游袭劫掠战,每五百骑兵为一伍,奔袭抢掠女真寨,而步军在后稳步推进,作为骑兵后盾。但除了大的城寨和险要关隘之地驻兵留守外,并非每攻掠一地便分兵留守,减少了兵力的分散。粮草辎重也全部随大军前行,省去了后勤补给的运输,使得后方没有了袭取粮道的危险。当然这大大拖慢了行军速度,但卫希颜并不期望宋军打得太快。
“我军要拿下盖、穆二州,但不能付出太高的代价。首先是气候的不利,这是我军头回在金国严寒的冬季作战,相比已经适应气候的金军,我军更需要时间适应。”
她对叶清鸿解释战术,“再者,金军的主力集中在这两州的治所州城,我军采取游袭徐进战术,金军势必分遣骑兵四处追击,如此有利于分散金军兵力,一点一点吃掉。另外,辽阳之战预计不会在腊月之前结束,甚至可能打到年后……。”
叶清鸿思索着接上她的话,“是以不能太早攻下两州,否则攻打辽阳的高丽人后背有患,无法安心。”
宋军与金军在盖、穆二州打得越久,高丽人就越能安心攻打辽阳。“作为‘友军’,咱们还是要给人家省点心嘛。”卫希颜慢悠悠地笑着。
……
曷苏馆路的金军现在很恼火,即使是在吐唾成冰的严寒天气下,胸口也仿佛憋着一团火熊熊燃烧着。宋军采取了骑兵袭掠战术,这原本是他们这些塞外民族侵入中原的惯用战术,如今却被宋军照模照样地使出来对付他们,这让金人愤怒又憋气。但明知是计却不得不中计,分遣骑兵追截这些游掠宋军。这让调集兵力驻防在州城、县城的金军不得不分散兵力,否则宋军就如入无人之境,不仅通过劫掠得到补给,而且一步步吃掉他们的地盘。
虽然金军在骑兵上占优势——即使南廷宋军在骑兵训练上是前所未有的严酷,但论骑术和马上弓射终究比不得在马背上长大的女真骑兵——但这个差距是指整体水平,而且是有限的差距。何况,宋军的士气意志并不差,在经历了五年的“责任、国家、荣誉”的教导灌输后,宋军将士即使称不上视死如归,但已具备了临战不怯的勇气;再者,战死能进忠烈祠,有抚恤金,子弟免费入官学,没了后顾无忧,则将士可效死命尔。与这样的宋军较量,金军在骑兵上的优势减到了最小,而雪地对骑兵奔驰也有影响,虽然这种影响是双方的,但对宋军骑兵来说却更有利……两相加减下,双方骑兵的战斗力可谓相差无几。
但宋军骑兵身后还有强大的步兵和炮兵,通常打得赢就打,旗鼓相当就拼,打不赢就跑——将金骑引到炮兵射击范围内,大炮轰鸣,将金军炸得人仰马翻,宋骑再返身杀个回马枪,追杀回逃的金骑。金军吃了几次亏,再次追击劫掠的宋军时就有了顾忌。
宋军不管金军怎么想,依旧执行“能掠则掠,不掠则烧”的战术,使得女真城寨人人自危,个个皆兵。但金廷下达征兵令后,各路女真户除了妇女外,都只余下了十五以下、四十五以上的老幼男丁,根本无法组织起精壮队伍抵抗宋军的袭掠。而金军的救援也显得越来越无力。
持续到十一月中,盖、穆二州的金军不得不做出收缩防线的决定,除了重点守护州城外,其余兵力主要布置在拱卫州城的四方城寨,其他寨子便相当于放弃了,只是将大部分的财货和人员运到防卫区内安置。
除了女真寨户外,金军在迁移前,把周边所有汉契寨户的壮丁也一并征发走了,留下一堆老弱妇孺,还告诉他们“宋人来了要抢你们的粮,杀你们的人,烧你们的房子……”大肆败坏宋军形象。这给宋军进驻时造成了一些麻烦,甚至发生了武力反抗。
虽然对强势进驻的宋军来说这些只是小麻烦,但安定人心是不容忽视的大事。所幸宋军针对占领地的宣传抚尉工作在卫希颜的重视下开展得越来越好,而安定人心、收服人心也是军中各级监军的考绩项,容不得他们轻忽,除了出布告、召集百姓宣读安民告示、组织维持队维护治安等等举措之外,抓起军纪来也更加的心狠手严——杀平民者斩!强.奸者斩!抢掠者斩!虽然刑法很严峻,但毋庸置疑,对占领区的人心稳定产生了良好的效用。
而宋军并没有急于全盘接收这些城寨,而是稳步向前扩进,避免占地不稳而铺陈兵力的风险。这使金军想以劫掠战术反制宋军的打算基本上落了空,虽然给占领区造成了一些扰乱,但损失并不大。
相反,金军对这些寨子的袭掠引起了汉契平民的憎恶,印证了宋军之前宣扬的“金国除女真外无子民”,意思是女真人不当汉人和契丹人为子民,所以可以肆意掠杀。对比宋军之前从不劫掠汉契寨户、进驻后军纪严明的景况,这些汉契平民的反抗心思便少了许多,平日防女真劫掠更甚于防宋人。
在宋军有意的克制下,一直到十二月初,才陆陆续续接收完大部分寨子,并且只在位置重要的寨子留守兵员。主力大军这才开始攻打拱卫盖州城和穆州城的卫城寨。
十二月中,第四军和第七军几乎是同日打到盖州城和穆州城下,在南城三四里外择地扎营。
通常攻城,除非有信心一举攻破,否则都必须在靠近城池的地带择合适的地方立为营盘,一方面能让攻城将士得到充分休息,另一方面给城内守军压力。要做到这两点,扎营的地点最好是在离城三四里处。而对守城方来说,只要有余力,都不会容许敌军在如此近的地方扎营。但宋军能逼到离城三四里扎营,可见是将金军逼得无可奈何了。
就在攻城的前夕,天上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飞扬的雪片弥漫了整个天空,铺天盖地的迷糊了人的视野。这样的天气不适合攻城。大雪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清晨,还不见停的势头。
卫希颜已经到了盖州前沿的军中,登上营内搭建的望楼,眺望一片白茫茫的盖州城。城头上人影幢幢,金兵正忙着扫雪,重新显露出灰褐色的墙垛。而在望远镜看不到的城内民屋房顶上,也有很多人正在清雪,很多屋顶不结实的民房已经被雪压塌。
卫希颜看了一会,将望远镜递给叶清鸿,慢悠悠说了句不着边的话:“临安,大概也下雪了。”
她身后立着第四军的军统制和监军,闻言都有些疑惑,军统制高师旦便接了句,“这时节,应该是下雪了。”
卫希颜道:“若是这般大的雪,民宅大概会压塌不少……有得忙了。”
二人只当她是说“朝廷有得忙了”,不由心生敬意,心道卫帅身在前沿,还心忧后方,真是忧国忧民的忠臣。
只有叶清鸿知道,她这师傅哪里是忧国忧民,八成是触景思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战事视角小休一下,镜头转到临安……
☆、不期而遇
临安这时,确实正在下雪。
往年每到冬十二月,临安都会降雪,若此月雨雪连绵,则百姓多有不易,朝廷往往要赐下钱钞,以济贫民。今年这场雪从初十四夜里下起,到天明时已如扯絮般铺天盖地,直到十七日才小下来,飘飘洒洒扬着雪粒子。
因这场连绵大雪临安城内受灾的民户不少。大户人家的屋顶挑大梁铺青瓦,不会被雪压塌,但家里没多少钱的平户人家,房顶铺不起瓦只能铺茅草,还来不及清扫积雪便被雪压塌了。受灾轻的,房顶只破个大窟窿,受灾大的,便连不结实的屋梁也一并垮塌,甚至压伤压死了人。
京城武安军的军巡铺忙得脚不沾地,从十五日起便吹响救灾警号,赶往倒塌的房屋救人。这些军巡铺原是为防烟火而设,因临安城内人户繁多,民居屋宇高森,接栋连檐,多有风烛之患,官府遂在每坊巷隔二百步便置一军巡铺,以兵卒三五人为一铺,遇夜巡警街巷烟火。并且又在诸坊界置立防隅官屋,屯驻一队武安军,并建望楼,值卒朝夕轮差守望,如有烟处,敲锣鸣警,以旗指方向为号,夜里则易以灯。而后不久,这些隶属武安军的军巡铺和防隅官屋又因铺隅连通的便利,便也承担了雨雪救灾和部分缉拿盗贼的职任,给临安府分担了不少压力。
然而即使如此,临安府也不得松活。府尹朱跸从十五清晨起便率领户曹和衙役巡视京城,尤其是北城的坊巷,多是平户区,贫困的坊郭户又居多,房屋不结实,若逢雨雪连绵的季节便是临安府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今年的腊月雪降看势头就是个让人无法省心的冬月……这一忙就忙到了十七,这雪还没有停下的势头。
身为临安府尹,朱跸要做的事很多,除了安排夫役清扫街道积雪、保障道路交通之外,会同武安军援救因房屋倒塌而困于内的民户是首要重任,之后便省不了派人登记受灾民户的簿册和受灾景况,安排户曹发放救济钱粮,造粥棚放粥,建临时棚屋区安置灾户,构划受灾民屋重建……这些事仅靠临安府一个衙门显然办不了,须得会同户部、工部、司农寺、武安军等衙署一起措置,其间便少不了协调周转的心力,累人又累心——京府长官这个位置不是这么好坐的。
所幸朱跸“上头有人”——在京朝官眼中,这位临安府尹是丁相公一手拔擢起来的亲信,无论六部还是诸司衙门,都是给几分面子的——协调安置起一应济灾事宜来倒也顺利,没有遇到多少人为阻碍,最烦心的倒是接踵而至的新城迁户事宜。
临安还是杭州的时候,就是东南最富之州,朝廷南渡时城内已有三四十万人口,至北民南迁,又立都于地,才只五年,人口便已增至六十万,使这座原本广阔的南越旧都便显得逼仄起来。如是,便显露出诸多问题,尤为严重的就是防火和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