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半刻,靴声轻响,倪朴三人恭声请入。
“学生等拜见座师!”
入得书阁,三人行下叩拜大礼。
卫希颜为武举主考,五甲进士皆为其门生,但两科三魁经殿试后便是天子门生,不可对座师自称“门生”,三人遂以“学生”自称。
卫希颜对跪拜之礼向有反感。
在她看来,人的身体上有两样东西应该最硬——膝盖骨和脊梁骨,不可轻弯。但她听名可秀提过,赵宋两百余年来,士人父子兄弟同年绝裂的并不少见,但罕有学生背叛老师,可见士人对“尊师之道”的看重。
是以,她虽对跪拜之礼不以为然,此刻却端坐书案后受了三人这一大礼,以正“师徒”名份。
这三人中,状元倪朴尤得她看重。
***
倪朴的状元定名曾出现过争议。
周望与何庆言这两个不搭调的老对头此次意见罕见的一致,均将欧阳澈置为头名,倪朴次之;而姚、谢、张三位副考却都属意倪朴为首。
双方分歧的原因在于:首重才还是首重名?
论名,欧阳澈两度叩阙闻名天下,堪为士人表率,倪朴有才名声却不显——此次既是南廷新立后的头期武举,状元取名才俱显的人物自然更有威信和号召力。
姚仲友三人对倪朴的“东京攻略”赞不绝口。此生对山川地理熟稔之极,明明是浦江人,却对东京地形了如指掌,其细节把握甚至比姚仲友这位禁军都虞候还要清楚,怎不让人吃惊赞赏!
双方的争议自然呈到卫希颜处作裁决。
倪朴名声不显,卫希颜对他却并不陌生。
武举解试前,一位风尘仆仆如行脚客商的浦江武子便曾到国师府拜访。卫希颜那会正避嫌,那举子自然没见着她,却留下了亲著的《舆地会元志》五卷,备列幽云十六州的山川险夷和户口虚实。
卫希颜观之扬眉,遂拿到枫阁。
名可秀看后点评道:“此生胸负大志,更难得认真务实,所著所说皆来自于亲眼所见。从这些细致记载就可看出,如非亲至断无法写出,且用语谨慎,对无十分把握之处皆留注有待考证之语,没有丝毫虚遮或敷衍,实是难得!”
她纤指一一抚过那五卷《舆地会元志》,语气感叹,“希颜,大宋官场是一团糨糊,为官讲究正确地做事,而非做正确的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到了年头就可坐待升迁,谁敢冒头打破官场规则谁就是众矢之的!如倪朴这般,费尽心血去做这种稗益于国却吃力不讨好的实事,朝官中有几人可为?”
“倪朴难得,更难得在这里!”她冷笑,“倪朴早前若为官,怕是早被官场的糨糊淹没,连泡都冒不出一个!”
卫希颜自然知道妻子感叹之因。
自宋太宗北伐失利后,朝廷得了“恐辽症”,北宋君臣对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信心和决心那是江河日下,从皇帝到文臣武将哪个还有进取北地的雄心——如倪朴这样的人突然冒出来,定然被官场打压得渣子都不剩!
放任这样的人存在,岂不是反衬高立于朝堂上的众人都是些吃饭不干活的碌碌之辈?
卫希颜挑了挑眉。倪朴遇上她和名可秀,当算时也、运也!
“此人文武全才,同时报了绝伦科,中得第二百六十五名!”卫希颜笑道,“奇的是,他似乎在江湖中籍籍无名。”
名可秀随后召来莫秋情。次日下午,千机阁很快收集汇总出倪朴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