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
时间流逝的飞快,等沈青薇有所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在公主府住了一年。
读书,写字,写出来的文章从被批小家子气,到有了其母三分风采,她的进步飞快。
沈青薇的生辰在八月十四。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沈家,唯一一个怜惜她的老?奴给她煮了一碗面,算是庆了生。
今年在公主府,早上起身的时候,她问了句日子,听安宁说是八月初七,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反正也是一个没人记得的日子。
她像往常一般,收拾好自己后,跟安宁说一声,便一个人前往书房。
昨夜下?了雨,地面还是湿的,吹了一场秋风,树上落了不?少叶子下?来,踩上去能听得到叶子在水里破裂的沉闷声。
沈青薇觉得有趣,刻意踩着落在水里的叶子走,等到书房门口时,她脚下?的鞋子湿了一半。
她跺跺脚,觉得湿意似乎渗进了鞋里,不?过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还没来得及和书房门前的两个守卫打招呼,就听见背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了她一声,沈青薇回头,“琴姐姐。”
“小姐,”琴侍女对她福了福身,“殿下今天要出去,令我来通知您,换套方便出行的衣服。”
出去?
去什么地方?
沈青薇回忆自己昨天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漏掉赵星月曾经说过的话,却实在是想不起昨天赵星月什么时候说过要出门的话。
她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的衣服,素色的长裙,裙身刚好没过脚背,裙下?是长裤,在家出行都很适宜的一套装扮。
“没什么可换的,”她说,“殿下在花厅吗?带我过去吧。”
除了进宫的时候,赵星月的打扮十年如一日,素衫,随意挽起的长发,素簪。不?知道是不是沈青薇的错觉,赵星月今日的打扮,似乎比往日还要素净一些。
“殿下。”
听见声音,赵星月回过神,看向了沈青薇。
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才见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漂亮是漂亮,却带着一股孩子气,今年苦夏以后,脸上的肉消去不少,薄薄的脂肪贴着骨骼,显示出了她骨形的优美,整体的轮廓骤然显现了出来。苏夜晴有胡人的血统,五官较传统的的大庆女子更加立体,十五岁以后,这个从血统上继承到的特点,终于在沈青薇身上开始逐渐展现了出来。
除此之外,个子也高?了些,腰身越发纤细,胸前像吹气球一样鼓胀起来。
赵星月的视线只在沈青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在了她的脚上。
沈青薇有些不?自然地将脚往裙子里藏了藏。
“带小姐下?去换双靴子。”
沈青薇咬了咬唇,“不?用那么麻烦……”
“是。”
侍女应声走到了沈青薇身边。
沈青薇对赵星月福了福身,“多谢殿下?。”
真正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沈青薇换了双温暖舒适的靴子,先前踩水沾染上的秋寒瞬间被靴子里柔软温暖的绒毛所驱逐。
长公主府的马车,大而漂亮,里面铺着厚厚的一层垫子,人可以直接坐进去。
马车上打了专门的拉环和扶手,赵星月上下?车从不?要谁抱,向来是自己抓着支撑的地方,看上去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送了进去。
她进去之后,捧起一本书就看了起来,沈青薇钻进马车里,待在角落,赵星月不?说话,她就当自己不?存在。
她其实想问赵星月打算带她去哪里,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太问得出口。
她和赵星月待了将近一年,虽然没有日夜相对,但一天里总有那么四五个时辰,她们是坐在同一间书房里的。
赵星月做事情,很少有避讳她的地方,不?论是处理军务,还是教训下属,都是当着她的面。
一开始,沈青薇还会被赵星月发怒时阴恻恻的语气吓得晚上做噩梦,但现在,她已经分得清赵星月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只是装装样子吓人,同?样一句话到底是嘲讽还是夸奖。
她看得出来,此时的赵星月,心情不?太好。
阳光从马车的窗边落进来,被木窗分割成小块,赵星月的指尖停留在书上,却很久没有动过。
沈青薇很少见到这样子的赵星月。
“看我做什么?”先打破沉默的是赵星月。
沈青薇抿了抿唇,到底鼓足了勇气,问道:“殿下昨日没睡好?”
“嗯。”
“近日天气变凉了,殿下要注意身体。”
书被翻过一页,赵星月漫不经心地道:“你也是。”
被沈青薇抿得发白的唇,情不?自禁地拉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脸上止不住的发热,她转过头,悄悄地将自己这边的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
秋日的凉风倒卷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深吸一口仿佛能够闻到十里外枫叶林的香气。
明天就是十五,京城的中秋是要举办灯会的,现在已经到处都挂满了各色的灯笼。
沈青薇很少出门,以往在沈府的时候,没人注意她,只要沈青蓉不?来找她麻烦,她还可以常常一个人溜出去,花两个铜板在茶馆里坐坐听说书先生说书,或者穿一身男装到书馆里偷偷翻一两页话本,而?公主府守卫森严,出入都要证明,除了自己住的地方以外,去哪里都要暗号,再加上她每日的学习任务繁重?,竟是很久都没有出去过了。
“很喜欢外面?”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沈青薇一跳,她下意识地松了手,木窗和窗框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不安地拈着手指,不?知道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才好。
“是我疏忽了。”赵星月收起手里的书,“日后你便同衙门里的官员一样,每十日休沐一日,若要出去的话,同?阿琴说一声,她会给你安排。”
沈青薇一惊,待听清楚之后,忙摇头道:“不?,不?用,我很喜欢看书。”
“小姑娘是该在外面走走。”
沈青薇低头,呢喃道:“但我更想跟殿下待在一起。”
她的声音很小,若非赵星月耳力敏锐,险些没能够听清。
赵星月看向沈青薇,正好撞到后者偷偷抬眼看她,沈青薇飞快地垂下?眼帘,艳若桃李的颜色飞快从她的两颊蔓延到脖颈。
雪白的肌肤染上一抹红,很好看。
马车穿过街道,人声渐渐小了下?来,见赵星月没责怪自己开窗的事情,沈青薇又?偷偷地掀开窗子往外面瞧,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出了京城,朝着城外某个方向驶去。
城内和城外,是完全不同?的两幅景色,秋日的京城郊区,已经收割的良田平整地在大地上铺开,阳光落在被雨水润湿的田野上,黑色的土地闪烁着金光,远处是红枫林,火红色的一片,像是天空被烧着了一角。
美极了。
不?过再好看的风景也有看腻的时候,早上起来得早,马车里又?摇摇晃晃,没一会儿,沈青薇就闭上了眼睛,靠在床边沉沉睡去。
她醒来时,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车厢里本应该躺着另一个人的地方,此时已是空空如也。
她心头一慌,忙推开车门,发现赵星月正坐在不远处,在她面前,是一座孤坟。
听见动静,赵星月回过头,“你醒了?”
沈青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有接侍女伸过来的手,自己抓着车框跳了下?去。
她走过去,跟在赵星月身边的人,自觉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沈青薇的目光带着几分疑惑落在了墓碑上。
就这一瞥,她的视线便凝在了上面,脚下?原本还算轻快的步子,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她抬头看向赵星月,“……这是我娘的墓?”
赵星月没有说话,但她的态度无疑是默认。
沈青薇走到墓前,手不?由自主地捏成了拳头,她觉得嗓子干涩地厉害,“……我从来不知道。”
“没人跟我说过,我娘葬在这里,我也不?敢问,问了……”
就是一顿羞辱。
她从不?在沈家提自己的母亲,因为每次提及,必然是父亲的冷眼,以及继母的嗤笑和沈青蓉的嘲讽。
她不愿给沈青蓉找到借口辱骂自己母亲的机会。
下?人准备好了点燃的香,递到了沈青薇的手里。
她接过香,将其插在了坟前,又?接过纸钱,烧在了准备好的铜盆里面。
地是湿的,公主府的下?人准备好了拜垫,不?用旁人多说,沈青薇直接跪上去,磕起了头。
一个、两个、三个……
“起来吧。”
赵星月开口的时候,沈青薇已经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似乎要把?以前欠下?的头都磕完。
她第一次违背了赵星月的话,没有在第一时间起来,而?是匍匐在垫子上,任由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流,倾泻而?下?。
这是她母亲的墓。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走到这个地方。
她曾不止一次想象过,如果?她有母亲,过得日子会是如何。
会不?会像沈青蓉一样,依偎在母亲的膝下?,撒娇要一套新的裙子,一根新的钗子。她的母亲会不?会给她梳好看的头发,生日的时候为她煮一碗长寿面,会不?会坐在窗边,为她绣一个香囊。
但世间没有如果?。
她的母亲早已经化作一方小小的坟墓,而?她甚至在过去的十五年里,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她压着嗓子,像是无数次曾在梦中做过的那样,轻唤出声:“娘……”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考试,所以加更就不会那么勤快啦!
保证日更已经很辛苦了,等我考完,会把加更全部给大家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