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穆桃家落荒而逃后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雷冬冬还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用枕头蒙着脸。
她住的是雷公电母的独栋别院里最靠后侧的一个房间,是两夫妻怕女儿休息被干扰特意选的,僻静安宁,意味着根本无人把守。
两口子估计也没想到这么个贴心的举动正好方便了女儿偷溜下凡去私会人类。
雷冬冬摁着自己的胸脯,心跳还没有平复。
她把枕头掀开,开始思考和穆桃的关系。
并没有直接的授业教学经历,她也早就死翘翘了,穆桃也快毕业了,但她们确实是师生关系。
加上她与穆桃的姐姐穆白是朋友,要是换在自己身上,亲妹妹被大十岁的姐们儿给撬墙角了,这说起来是不多少有些尴尬?
好吧如果年龄和性别等等都不是问题,那她现在开了神窍,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神印者,惩罚期限结束后就要去跟爹妈学习训练,以便日后接班雷电神职。
可穆桃呢?
穆桃她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人和神相恋,雷冬冬的确没有遇过,却也在福利院里听院长妈妈讲过牛郎织女,连童话里都不愿给个美好结局的故事,现实里会是怎样的残酷呢?
雷冬冬不敢再细想下去。
穆桃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她如果忘掉地府见闻,努力奋进,会有更广阔的未来,也许会成为跟自己一样在学界出类拔萃的人物,也许会遇上一个很疼爱她的人。
穆白已经不可能再回人间,雷冬冬不能容忍自己伤害她的妹妹。
她翻身下床,决定再去趟人间,她要跟穆桃讲清楚。
看来是个闲暇的下午,雷冬冬刚出二楼房间就看到父母双双坐在一楼的客厅,她倒吸口气掉头就跑结果还是被逮住了。
“冬冬!来客人了,快下来。”
天庭时间流速与人间也不一致,在这里耽搁一分钟也不知人间会变化多少。
雷冬冬颇有些无奈,以至于下楼时垂头丧气的样子让雷公都忍不住问了句:“乖乖怎么了这是?床垫不舒服吗?”
雷冬冬赶快摆手:“没有没有。”
雷公放下心,笑道:“快来打招呼,这位是霁月神女。”
雷冬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沙发上的女人正半侧着身子和电母笑着聊天,她肩头披散着闷青色的法式长卷,上身的条纹休闲衬衫半扎进黑色阔腿裤里,坐着也能看出身材很高挑。
听到雷公的声音,女人转过头来,手指勾了右侧细小的鬓发到耳后,露出坠到脖子的流苏耳线,大概是自己下凡前有见过,雷冬冬觉得她有些面熟。
霁月主动朝她点头:“是冬冬吗?你好。”
雷冬冬也赶紧回礼,介于冰夷在前,她也不敢随意揣测眼前女人真实的年龄和辈分,于是只喊了霁月神女。
电母突然一拍脑袋站起来:“我得去厨房看看火,老雷啊!你赶紧去把我花给浇了!”
说着就跑进了厨房,雷公也很听话地戴上手套,从落地窗前的架子里拿出花艺剪刀和喷壶往楼上走。
霁月一点也不介意,对着厨房里的电母挥挥手:“没事儿,你忙。”
看起来和雷公电母是很熟悉的关系了,不然两口子不至于丢下客人在这待着不招呼。
但雷冬冬有些尴尬,毕竟她和霁月才初次见面。
她非常想立刻离开去找穆桃,但看了看正微笑望着自己的霁月,显然这个想法不可能马上付诸实践。
她只好搓了搓手,扯着嘴角礼貌地笑:“呃,要不去后院转转。”
“好啊。”
霁月很是随和。
楼顶的花房和一楼后院的温泉池都是电母的想法,从设计到监工装修,耗费了不少心血。
温泉池是椭圆形的,从岸边到池底有个石板梯,不是很大,大概能容下四五人同时进入,周边摆放了花与泥塑结合的艺术品,确实是很精致又实用的地方。
可惜看起来很久没有投入使用了,灰尘树叶落满了干燥的池子底部。
想来寻找女儿的途中,也根本无心享受这美好的环境。
霁月抱着手臂,坐在温泉池斜侧对着的铁架藤椅上,风吹过面部很是惬意。
雷冬冬端来了刚从冰箱里拿出的橙汁,自己一杯,霁月一杯。
霁月谢过之后接来尝了一口,看向雷冬冬:“冬冬,长好大了呀。”
很是亲昵的长辈语气,要不是雷冬冬有记忆自己从小在人间长大,她敢肯定霁月的下一句会是“小时候我可是抱过你呢”。
“他们很爱你哦。”
雷冬冬望了望池子,点点头:“是啊,爸妈对我很好。”
刚与父母重逢,她应该好好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爱意里才是,只是穆白还在地府受罚,穆桃这不省心的小家伙也闹得她心绪浮动,她很难全心全意地只顾自己享受。
“你好像并不开心?”
雷冬冬喝了口橙汁,冰凉的液体顺着肠胃缓缓流下,稍微消散了心里那点烦闷。
她摇摇头:“没有,跟我爸妈没关系。”
“噢。”霁月笑笑,没有追问。
雷冬冬看着有些渴了,不一会杯子就见了底,她把空掉的玻璃杯放在脚下,也跟着霁月坐在了藤椅上。
“你父母都是很直爽坚定的人,想必你也遗传了这点。”
“是吧,大概吧。”
霁月继续说:“而且心里认定的东西,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就像为了找你,一般人哪能坚持上这么久。”
雷冬冬侧身看过去,刚好对上霁月的眼睛,霁月笑盈盈的,很是温和好接近的模样,雷冬冬总觉得她的眼里有什么意思,只是她现在还读不懂。
“我跟你爸爸妈妈,是在儿童走失互助群认识的。”霁月盯着院子墙角的一颗杏花树,神情忽而有些怅然:“可惜我没有你的父母这样幸运。”
杏花树是雷冬冬出生时种下的,雷冬冬下凡的日子里,雷公电母把它照料得很好,如今也已经亭亭玉立,花瓣满蹙了。
雷冬冬讶然地看她:“神女您的孩子也是......”
霁月摇摇头:“是我妹妹,两千多年了。”
“啊......”刚回家时密集地接受了两天父母的苦水倾诉,雷冬冬很能感同身受这种遗失亲人的痛楚:“一定能找到的。”
霁月还是摇头,她叹口气:“若是转世都好多回了,越转世多次越难找回。你是很难得的。”
雷冬冬从她眼里看出了羡慕,可惜她也只是个刚开神窍的低阶神印者,根本无法帮上什么忙,不过就是口头安慰几句,但这些毫无实际效用的老生常谈,想必霁月这些岁月都听过不少了。
电母拉开落地窗门探了个头招呼她们:“冬冬啊,霁月,快来吃饭了!”
霁月很快收拾好心情,站起来直走向电母:“我今晚值守,来不及吃了。”
“啊?”电母惊讶又惋惜:“我做了你爱喝的汤。”
霁月哎呀一声,又笑着拍拍她的肩:“可惜了,那冬冬多喝两碗,我先走啦!”
她速度很快,说完就拎起沙发上的小包开门去了,一点机会也不给电母客套两句。
汤是好汤,电母去人间找雷冬冬的时候,找南边的老师傅亲手教的,刚进嘴里有股药味儿,但回口很甘甜,食材用的滋补又清火祛湿,雷冬冬这几日被穆桃惹得火气很旺,确实该多喝两碗。
她把两碗汤喝下肚子,就感觉已经七八分饱了,她想收筷子赶紧借学习之名躲进房间,实则再跑去人间,但电母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给雷冬冬的碗里摞到小山一样高,电母才满意了些:“你这么瘦,要多吃点,就喝点汤待会儿又要饿了。妈妈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确实都是雷冬冬爱吃的,糖醋排骨、醋溜茄子、还有肥牛卷白菜西红柿粉丝煲,每个都很下饭,雷冬冬只好举起筷子,又埋头扒了几口。
“冬冬啊,你在地府可有遇见过沈判官?”雷公边吃着,边想起什么,跟雷冬冬拉起话茬来。
雷冬冬回忆片刻,穆白跟她聊天时似乎提过,是阎雨泽的副手也是贴身秘书长。
于是点点头:“有的,是阎王的首席判官吧。”
电母疑惑:“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雷公眉头皱了皱:“地府向来不必上天,但今早朝会散后,我见他跟着陛下进了后殿,好久才出来。”
“怎么了?是不是穆白她们怎么了?”雷冬冬着急起来。
电母安抚她:“你别担心,十八层有天兵把守,阎王又向来得陛下喜欢,不会有事的。”
那是什么事情会让地府的首席判官跑上天庭直接面见天神帝呢?
阎王还关在十八层里,现在的地府说白了就是由沈嘉佑掌控着,雷冬冬脑子里瞬间上演了一出夺嫡大戏,急得背后冷汗层层冒出。
“是不是他有二心?那穆白和阎王岂不是很危险了!”
雷公拍拍她的手背:“乖乖别急,这人我见过,并不像是狼子野心、阴险狡诈之辈。况且他和阎王同开神窍,也算是青梅竹马,还一直守在阎王身边,感情至深,不至于,不至于!”
“老雷,他进殿就你见到了?”
雷公点头:“是,我本来想找青龙王,谁知他早先行一步,我落在后头等了半天,这才撞见了沈判官。他像是不想让人见到,关门前还左右张望,不过我恰好站在墙角那块儿,倒是没被瞧见,旁边也确实没有别人。”
电母也停了筷子,瞪着眼睛看他:“你找他干什么?左相的人,晦气。”
“还不是为了冬冬,你知道青龙王消失的这些日子都在干嘛么?”
电母:“干嘛?”
“他去把五湖四海的雨神都提溜了一遍,今□□会上还跟陛下请求提审来着。”
雷冬冬满脸问号:“谁啊?爸爸,你说的什么意思?”
“阎王被下狱可不就是因为人间爆发雨灾?但这些个月份离雨季还差远着,青龙王又及时控了水,不该如此才是。毕竟源头是忘川河,我这不是怕冬冬又受罚才想找青龙王问问情况。”
电母凝神思索了会:“青龙王是左相的人,如果真是雨神那出了差池,给阎王脱罪他可毫无益处......”
雷公马上摆出‘这回你不知道了吧’的表情,故意高深莫测地说:“我们男人间都传,这青龙王对大力神......”
电母倒吸口气:“......不会吧,不是冰夷吗?”
雷公仰起脑袋,撅着个嘴摇摇头,很是满意从自己嘴里传播出来的见闻得到了想要的反应。
电母掐着他的脸,骂他一把年纪了还矫揉造作。
雷冬冬则是傻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天八卦。
“老婆,明天是你值守?”
电母松了“毒手”,点点头:“是啊。”
“陛下今日没批青龙王的折子,但我见他拿去后殿了。青龙王怕是不会罢休,明日你上朝再去找他问问?”
这些年都专心找女儿,雷公电母在朝中几乎不表言论,只上折有关雷电的事。左相的势力盘根错节,但到底动不了是老神职的雷公电母,两口子也并不想站队,所以电母当然是很不想与青龙王有什么瓜葛。
可青龙王如果真是想给阎雨泽脱罪,其实也相当于给雷冬冬脱罪了。雷冬冬刚入神籍,还没有职务,只是若有前科在身,往后在朝中必定难以行走,这回是他们不出手也不行了。
“好,我明天去会会他。”